……就这么说吧,天气炎热时,这一群亲近之人喝酒喝多了,简雍先生解了衣服拍肚皮,主公都能笑呵呵的不以为意。
再上下打量一番陆廉,这身细布直裾虽然不是什么蜀锦之类的名贵布料,但也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值得被训斥的地方。
田豫皱了皱眉,试探性开口了。
“主公何意?”
“今日欢宴,除了为诸位庆功之外,”主公说道,“另有一件大事!因此辞玉须得先换了装束才是。”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里,这位小陆将军磨磨蹭蹭地又出去了,引起了一片交头接耳。
小陆将军虽然不在场,但主公在,大家也在,吃吃喝喝也没什么关系。
但只要提起丹杨兵乱,大家就迫不及待地想听一听陆悬鱼自己会如何描述这一场传奇。尤其是跟随刘备出征的那些人,并不曾亲见,因而就更加向往了。
“说起来,小陆将军尚未婚配……”
“不错,我家有个妹子……”
“你这人如何顺着话题就爬上来了?我还只开了个头!”
“听说小陆将军……”
“何必听……”
这样噪噪切切的声音在门口处出现一个人影时,突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廉又回来了。
在那件直裾外面,套了一件女子的罩袍。
那罩袍其实很美,锦缎上开满了朵朵桃花,在夕阳与灯火之间烁烁生辉。
但他那样满脸不自然地走进来,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了。
“这是……主公要小陆将军所着的衣衫?”简雍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刘备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尔等觉得……”
三将军握紧了酒杯。
陈群沉下了脸。
田豫深吸了一口气。
太史慈猛地站起身,“丹杨兵乱,陆将军麾下兵卒皆遣出阻击泰山寇,城中无兵无卒,他只身一人,为主公守住了这座城池!纵不赏其功,何以要如此羞辱他?!令他着妇人衣衫,为众人取乐?!”
刘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错愕地,几乎是惊恐地望着陆廉。
后者扁了扁嘴,似乎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但那张委屈的神情立刻被众人向着另一个方向误会了,田豫立刻起身,要替她脱了那件罩袍。
她悄悄地躲开了。
“……郎君?”
陆悬鱼需要仔细想一想,自己该如何同众人解释。
但她更需要集中注意力,将黑刃的声音从脑子里排除出去。
黑刃偶尔会因为她的某个选择而嘲笑她,偶尔也会因为她遭遇什么尴尬状况而嘲笑她。
……但今天它笑得最大声。
……而且笑起来没完没了。
第164章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出来了。
“这不是主公的过错,”她说,“我是女人,一直在女扮男装,向诸位隐瞒了这件大事,是我的不是。”
正准备扯她衣服的田豫手停了。
太史慈那张带着怒意的脸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隙。
陈群张开了嘴巴。
三爷的小鱼干又一次掉在桌子上。
大厅里一时静极了。
直到身后发出了悉悉窣窣的声音。
一位乐人怀里抱着竽,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
“进来吧,”她让出了门口的位置,“没事儿。”
乐人们蹑手蹑脚地鱼贯而入,在墙角坐下。
简雍先生突然咳嗽了一声。
“怪不得啊,辞玉这样的俊俏少年郎,果然是谁家好女,竟然将大家唬过了。”
……她觉得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简宪和先生你这冷笑话真的太失水准了!”
但简雍第一个开口之后,大厅似乎重新按下了“播放键”,三爷也开口了。
“辞玉竟是女郎?!”三爷奇道,“竟有这般英雄了得的女子!世间多少儿郎亦不能比!”
“谁能想得到,名满天下的‘列缺剑’,竟是一位女郎!”孙乾先生也立刻有了反应,“虽为女儿身,此番功绩,胜过天下男儿远矣!”
前三个人说了话之后,主公终于可以一拍大腿了。
“我听了也唬得一跳!”他嚷道,“虽是女子,但总归不必担心悬鱼的胡子了!”
……就离谱!
大家哈哈大笑了一下,气氛有了明显好转。
但田豫还是没有动静。
还是三将军起身,引她落座。
……虽然是引她落座,但也不像以前一般拍拍打打,拐了胳膊就过来,而是隔了一个身位,作了个手势。
“还有点儿不习惯,”三将军小声嘟囔一句,然后声音大了起来,“国让!国让!你是怎么了!”
田豫晃晃悠悠地转身过来,并没有看她,而是悄悄地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跟个游魂似的。
主公端着酒爵,站起身来,刚刚的尴尬与嬉笑之态不见了。
“诸位,备能有今日,上仰朝廷圣德威灵,人神同应,下赖诸位齐心协力,驱逐乱贼,平定广陵。此一战若论头功,当推辞玉,以一己之身,战千百之卒,虽为女子,慨然有烈丈夫之风!”
她赶紧起身,端起酒爵,想想该说点什么。
比如说她之所以奋不顾身,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主公,想到了百姓,想到理想抱负,想到天下兴亡。她因此有了动力,有了觉悟,有了战斗的勇气与意志。
……过度紧张,大脑一片空白。
“都是主公栽培的好。”她讷讷地说道。
刘备端着酒爵看着她。
她看着刘备。
主公露出了一个爽朗的微笑。
“我最喜爱的,便是辞玉这天真的性情!”
【听着好像没台阶硬找台阶下的感觉。】黑刃已经笑完了,终于重新开始吐槽。
她看到主公喝了酒,自己也赶紧喝了酒,周围喝彩连连。
……总算把这段给熬过去了。
食材都挺新鲜的,有烤牛肉,烤鹿肉,小羊排,有新鲜贝类熬的汤,喝一口热气腾腾,十分鲜美,当然也有各种蔬菜,但没有鱼。
尽管都开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但是这个气氛就很不对劲了。
……简单说就是大家忽然变得有点扭捏。
……连简雍先生都坐得十分端庄,也没有喝着喝着酒直接躺平的行为了。
说笑声音明显放小,喝酒也不那么放得开。这一群人里,陈群的反应倒是最正常一个,毕竟他平时吃饭就跟吃猫食似的,慢条斯理,动几筷子就放下,喝酒也浅啜一口。
最不正常的自然还是田豫,还在哪里恍恍惚惚,盯着自己面前的蛤蜊汤看,不知道是看个啥。
“国让……”
她探出头去,想看看他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时,田豫忽然浑身震了一下,然后他,小心地,转身过去,背对着她。
“郎君休怪,”他的嗓子听起来很不舒服,像是突然感冒了一般,“容我静静。”
……那就静静。
她又转过来看向太史慈。
太史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立刻也看过来,与她对视。
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
“辞玉早先追随兄长,自平原一路而来,以前是自家兄弟,以后便如我亲妹一般!”三爷突然发话了,“你们谁家若是有年轻有为,不曾婚配的好儿郎!记得来与我兄长——!”
“……三将军!”
太史慈的手一哆嗦,忽然拽下了几根胡须。
酒过三巡,她起身跟主公告了个假。
掉马是大事,她还得早点回家跟大家说一声。
“我送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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