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有见识,”那个粉嫩可爱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指出了话语中的错误,“是你愚笨,连毒砂都不知如何用。”
……………………这是眉娘子亲生的吗?怎么讲话水平也这么5魅呢?
她放下鼠药,也冲他挥了挥手,“你阿母呢?”
小男孩脸色忽然一沉,“你也问!”
……哈?
【没事,】黑刃突然又发声了,声音里还藏着一点幸灾乐祸,【你们俩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不管小男孩为什么这么讨厌别人问起他妈妈,她决定还是刷刷这个灭鼠指导的好感度。
“我这里有饴糖,你吃吗?”她问。
小孩眼睛一亮,然后又一暗,“那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不是告诉我如何用毒砂了吗?”
他又一脸惊喜了!
“不错!那……那就谢谢你啦。……等一下!”
“哈?”
咸鱼停住了伸向怀中的手,“怎么了?”
小男孩看看她,“你先去洗手。”
……………………
眉娘子夫家姓蕃,同陈定的妻子亦是同族,大概这个年代宗族总喜欢尽量住在一起,东三道上的大姓除了姓蕃便是姓羊,其余也跟这两家略有点关系,只不过总会分出个亲疏远近。
说起母亲这个时间还没回家,小孩子说,今日又有客舍来问新酒之事,言语中似是说什么,过些日子说不定有一桩大生意,因而阿母忙去酒坊清点存粮了。
“这消息旁人都不知道呢,”小孩悄悄地说道,“我不白吃了你的糖,须得告诉你。”
“过些日子?”
“说是有好多人会来雒阳呢!”小男孩天真地说道,“那时该多热闹啊,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打酒,阿母就不必再四处求借银钱了。”
……听起来确实很美,咸鱼想。
院子里的土地翻过了,现下种了点葱姜,并一点韭菜。
虽说夏天的韭菜总会被人嫌弃,不过她胃肠坚韧得很,吃了无妨……总是比买菜强的。
到得上秋的时候,那些四方的太守将军来到雒阳,到时候必能多卖点猪肉,多赚点工钱,她这几日在乡下寻觅到一片杨木林子,又问过木料价格,觉得在城外买下自己运回城的话,又能省下一大笔钱。
……到时先打个柜子,板子厚一点,要上锁的,任凭老鼠怎么啃也啃不穿的那种。
第12章
中平六年,八月二十五日,雒阳城中的气氛已经变得很奇怪。
大将军同常侍们的矛盾,每个小百姓都能讲出三个版本,有相爱相杀的,有势不两立的,也有暗通曲款的,这也十分正常。
毕竟何进起家是因为有一个美貌而得宠的妹妹,而安排他的妹妹来到灵帝面前的,正是这些常侍们,灵帝在位的日子里,他们何止是暗通曲款,甚至结为姻亲。
……没错,被灵帝呼为“张常侍是我公”的那位常侍张让收了个养子,娶的正是何进的妹妹。
……无论从汉灵帝这边算还是从何太后那边算,怎么算张让都是何进的长辈。
但就是这样亲亲热热的姻亲在灵帝死后很快翻了脸。
何进宣调的军队已至雒阳城外,太后却仍未下定决心诛杀这些曾经提拔她,并且支持她的宦官。
这对兄妹陷入了胶着状态,每一天都令无数人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城中倒确实乱哄哄地多了许多人,据传有兵马在城外放火,惹得人心惶惶,都逃进了城中,客舍纷纷涨价,柴米油盐酒肉也全部都水涨船高,羊喜囤的那些腌肉甚至成了硬通货,翻了好几倍不止。
……这个难道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终于就在今日,太后下旨,请大将军入宫叙话,这位大将军入宫之后,大概是被留下饮酒,迟迟未再出来。
但大将军府中渐渐怀疑起了另一种可能:如果大将军被太后扣下了,或是被十常侍扣下,又当如何?
在咸鱼来看,一点也不如何。
比起数月前刚刚购置时家徒四壁一穷二白,现在这间陋室已经很像点样子了。
卧榻、案几、毛毡、竹席、新换的窗绢,以及新打的橱柜,晚上吃过饭,便将饭菜塞进柜子里,小心锁好,万无一失。
这些日子城内外流言纷纷,正好证实了她的想法——纵使世事纷乱,天子脚下的雒阳城总归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这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最近又涨价了。买时算了契税三万多,数月之间,已经涨至五万!
见过这么赚的买卖吗?!简直赚翻了好吧!
美中不足的只有一桩,园中瓜果正是成熟时,老鼠吃不到厨房的剩饭剩菜倒也不气,每至夜里便跑出来啃园中瓜果,照样吃个肚儿滚圆。
……老鼠咬过的瓜她是坚决不肯吃了,不过还可以送给其他的帮佣同事们吃,这年头还没什么人觉得老鼠和病菌有瓜葛,平民百姓也不舍不得浪费一星半点儿食物,因而她这么做,除了李二批评她是在收买人心之外,也倒没什么别的问题。
……但老鼠猖獗的问题还是没办法通过鼠药来解决,这东西只要毒砂没杀尽,很快就秋风吹又生。
……虽然有胜任铁叉的黑刃,一守就是一个晚上也真的熬不住。
关于抓老鼠这件事,少东家羊喜还给出了一个不同意见。
“小哥为何不拜一拜鼠婆呢?”
“……鼠婆?”
汉朝人民秉承着“万物有灵”的信念,不管什么东西都可以供一供拜一拜,老鼠也并不例外,这种奇葩风俗据说在民间一直流传到民国,某些血吸虫病猖獗的地方还会拜瘟神。
鼠婆婆也不是雒阳城内的土著神,似乎也是从什么地方带过来的不入流的供奉传统,据说鼠婆喜欢吃油脂、腌肉、小孩子,当然最后一个没什么人供,这个封建迷信程度有点过分了。
……是不是到了二十一世界也有人拜一拜黄鼠狼先生?
今天从肉铺里拿回来的是猪大肠,洗净焯水切好,下锅前咸鱼犹豫了一下。
她拿出了一个小陶碗,抓了几片猪大肠放进去,摆在了屋角的老鼠洞前。
“商量一下吧,”她小声说,“以后我每天都给你上供,别糟蹋我的菜园子了。”
【没动静,这算不算收下我的贡品了?】她有点不确定,【还用不用再加点别的什么贡品?】
【如果我有眼睛的话,我会说——】
【如何?】
【眼睛好痛,别让我再看你干的这些蠢事了。】
【……………………】
今天的猪大肠是用猪油炒的,盐加的对劲儿,葱段加的也对劲儿。
就是现在还没有辣椒,干起饭来不过瘾。
刚扒了几口饭,院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了。
登门拜访的是脸色十分奇怪的张缗,他穿着官服就跑了过来,八月下旬,天气渐凉,他居然还一脸的汗。
“贤弟,快入内叙话。”
她引了张属吏入内,看了看自己刚吃了小半碗的饭,以及还有大半盘子的炒大肠。
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得客气一句。
“张兄可用过饭了?”她说,“若是未曾,不如在——”
“你这些时日里,可还习练弓箭?”
“哈?”
从石门沟相识到现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张缗是个十分和气的小官僚。
他的人缘是东三道上最好的,不仅因为他有职位权力,他本身也是个温和而懂世故的人,不管什么出身阅历性格的街坊邻居,他总能聊得开开心心,让人挑不出他的半点毛病。
这样的一个人,脸上自然总是带着笑吟吟那股讨人喜欢的劲儿,但现下张缗那张脸乌云密布,阴沉得就快下雨了。
“宫中大乱!”张缗半晌只蹦出了这么一句,“这几日间,恐怕城中亦不得安!”
……宫中大乱,也就是说大将军和太监姻亲终于打起来了?但是这和市井小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贤弟休问短长,”张缗态度决绝地说道,“今夜警醒些,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方是正理!”
……那行呗。
见少年口中答应,却并未去寻弓箭,眼睛还在那里瞟着炉灶,张缗有些不解,“贤弟此作何态耶?”
“……我还没吃完饭。”
张缗顿时露出胸口被一柄大锤抡圆了劲儿狠砸一下的表情。
虽然几句话的功夫,大肠略有点凉了,但还是很香的,吃起来咯吱咯吱,颇有嚼劲儿。
她专心致志的吃饭,院外渐渐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趁着动荡还未及这条街上,有计较的连忙去打水,买柴,没计较或是甩手掌柜的则在激烈地分享和更新关于朝廷局势的新信息,批评大将军的冒进,以及宦官们的祸国殃民。
……甚至还有批评她的!比如说——大家都出门来交换情报,怎么那个杀猪的外来户就仍是关门过自己的日子!若待夜里来了盗贼,哪个愚夫会帮他呢!
不帮就不帮呗,咸鱼将剩下的半盘大肠划进碗里,稀里哗啦拌饭吃完,收拾了碗筷之后,想想也出门挑了两桶水。
……还排了半天的队。
入夜时的雒阳城原本还颇热闹,尤其是城北贵人和宫殿所在的那一大片区域,若是赶上什么假节,公卿宴饮,车水马龙,火把的光辉几乎能将半座雒阳城的夜空照亮。
但今夜确实格外的明亮。
那火把的光辉是混杂的,流淌的,与呼喝声,惨叫声,马蹄嘶鸣声裹在了一起,而后滚滚浓烟升上了夜空之中。
她坐在屋顶,背着黑刃,手持长弓,静默地注视着城北的夜空。
“你会开弓射箭吗?”熟悉而稚嫩的声音响起。
她转过头,向下看去,墙头上趴着熟悉的小脑袋,眉娘那个幼子阿谦。
“今夜纷乱,你阿母怎放你出来了?”
阿谦得意地挑挑眉,“我同阿母说要出来解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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