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这只含羞的猫儿,随即又接着她的话道:“你怕什么?”
江稚鱼只是垂首默然不语。
简是之又道:“是怕本王, 曝尸荒野吗?”
他略一挑眉, 笑道:“芝芝就这般, 关心在意本王吗?”
两人之间的浓情氛围, 瞬间登至顶峰。
江稚鱼克制住猛烈的心跳, 沉下神色答他:“臣既是天家臣子, 自当忠于主君, 臣若弃王爷一人,实在有违礼法,与王爷同往生死,这是臣的本分。”
她这一番话,当真说得冠冕堂皇。
简是之不动声色,只心内悄然一笑,他可不信她这般说辞,她有违的,除了礼法,难道就没有她自己的心吗?
简是之收敛起挑逗她的小小心思,忆起了正事,便肃起神色,对她沉声道:“你自己既说是天家臣子,那你但要记得,本王对你唯一的施令便是,日后若遇危险境况,定要先顾着自己。”
“可听清楚了?”
江稚鱼顾念起方才他出言惹自己羞赧不堪之境,目下听完他这话,当即觉着逮住了报复的机会,于是陡然扬起深埋的脸,对上他幽深柔情的眸子,亦学着他的语气就道:“王爷就这般,关心在意臣吗?”
一模一样的话,原封不动奉还。
话毕,江稚鱼已露出点点浅笑,一瞬不瞬打量他的神情,就等着看他下一刻如何红了脸出丑。
可等来的,却只有他愈加深邃的眸光,以及更加严肃认真的面色。
未曾停顿一刻,他当即接过她的话,万分认真道:“是,本王在意你,比这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在意。”
江稚鱼瞬时一阵懵怔,她万没想到他就这般毫不犹豫地认了下来,而且瞧他神色,是唯有敬拜神灵时才有的肃然。
她本想打趣一句,以玩笑之言躲过这个话题,可她实在愧怍心虚,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他绝不是在玩笑。
简是之忽而轻轻叹息一声,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碎发,边柔声道:“所以啊芝芝,请你千万千万,要顾看好自己,知道吗?”
他的温热指尖触到她额角的那一瞬,听着他这般的关心话语,她竟没来由地周身生出一种酥麻之感,扰得她顿时方寸大乱。
如此,自然也忘了移开目光,仍旧紧紧盯进他的双眸里,鬼使神差般就点了点头。
简是之勾起唇角轻笑了笑,四目紧对之时,他眸底的幽深颜色忽而变了……
他垂目看向她微翕的唇瓣,紧接着一点一点,压下了身子。
温烫呼吸交错间,他的唇渐渐凑近了她的。
江稚鱼顿时被这覆压而来的无尽□□裹挟,周身平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似盛放进骨血里的怦然悸动。
她不自觉双手紧攥住被角,在他即将落下一个吻时,她忽而转复了一丝的清明,连忙收起大乱的阵脚,朝旁边撇过了头,躲开了他的无尽情念。
他是君,她为臣。
他是男子,她亦是男子。
他们之间远隔的,是名曰世俗的青山。
感受到他依旧炽热的呼吸以及并未移开分毫的目光,她低声开口唤他:“王爷……”
简是之蓦然回神,暧昧气氛瞬时被打破,对于他的恍然情动倒生出些不好意思,他很有些不舍地自她唇上移下眸光,“嗯”了一声。
江稚鱼稍稍松了口气,道:“臣……臣累了……臣想歇下了……”
“哦……”简是之柔声应着,极力压下了心内的躁动,缓缓直起身子,替她向上拉了拉被子。
“好生歇着,本王就在外面。”他自榻上起身,对她柔柔笑了笑,而后端起药碗而出。
江稚鱼在榻上又老老实实生躺了两日,虽然她中箭不深,又余毒早清,可还是待到她面色红润通透之时,简是之才允许她可以下地行走。
江稚鱼早已憋闷坏了,此时虽是深沉星夜,还是披了外衫,走至庭院之中。
点点星子,畅畅流云,月色泄满院落,但显无边静谧美好。
清冷月光之下,有一个颀长身影肃然而立,一如在秦淮河畔她看到的那般挺立又清绝。
江稚鱼微微一笑,唤他:“王爷,您在想什么呢?”
简是之闻言转过身,朝她走来,轻声道:“在想,这个时候,二哥也早该拜谒过陛下了,陛下最好对他满意有加,也不枉你我如此舍生弃死。”
江稚鱼想到那夜遇险之时,简是之是何等决绝地舍命保下二皇子,只是因着那尚无定数的太子位。
她心念微动,抬眸看向简是之,对他道:“王爷,您是一个好臣子,亦是一位好君主,大梁有您,是大梁的幸事。”
透过他浑噩的外表窥他内里,字字肺腑。
简是之却暗笑一声,这话,他听着耳熟,好像几月以前,那苏家小姐也说过同样的,说是传她叔父首辅大人的话。
“你别取笑本王了,我这样的人,说是大梁的纨绔还差不多。”
江稚鱼侧目瞧他一眼,见他满脸毫不在乎的神情,自然也是知晓,他这人,惯不会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自谦之语,他当自己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那就没的假。
江稚鱼也不与他争论,只默然挨在他身侧,与他同观这方半轮明月。
良久后,她暗暗算了算,才发觉他们离宫至今已将满一月了,便问简是之道:“王爷,咱们何时启程返京?”
简是之淡淡答着:“不急。”
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待你身上的伤都好全了再做打算。”
江稚鱼随即接道:“臣已然全好了,王爷不必因臣误事。”
简是之勾唇一笑,眸光流转盯着她瞧,幽幽道:“那么重的伤,几日便全好了?本王可不大相信。”
她胸前箭伤其实早已结痂,也早便不觉得疼了,她已闷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好几日了,目下又见简是之不信自己,她顿时有些急了语气道:“真的好了,王爷若是不信,臣可以证明……”
她急欲辩解,一瞬间全然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待话至此处,她才堪堪反应过来,陡然止住声音,心跳也不均匀起来。
简是之倒是对于她的失言饶有兴致,扬起眼眸一瞬不瞬打量着她,含笑道:“你要如何,证明?”
江稚鱼不知如何答,亦不敢答,她此刻只想多掌自己几下嘴,古人说祸从口出,她算是深有体会了。
简是之将她那般慌张模样收尽眸底,只暗暗笑笑,心里想着,这小丫头,女扮男装时倒是飒爽霸气的很,谁知,竟这样容易害羞脸红。
简是之也不再为难她,转了话音道:“城墙如此高深的地方,盼着回去做什么?”
“左不过本王,有一辈子的时间待在里面,不急这一时。”
江稚鱼暗叹,他生来如风,困在禁宫之中,当真是委屈他了。
两人之间又浮起一阵沉默,似是各怀心事。
江稚鱼抬目望天,乡野中的穹顶当真是比城中更加耀眼夺目些,她本来是没什么幻梦遐想之人,可瞧着瞧着就痴了,今晚的星子怎么就这般亮呢。
她便俏笑着问简是之:“王爷,您可有什么心愿?”
简是之被她这突然一问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怔愣着没说话。
江稚鱼却兴致很好,又抬手指向天幕上万千星河中最亮的那一颗,泠泠道:“对着星子许愿,说不定真的会实现。”
简是之被她这童稚之言逗笑,虽是幼稚无理,可还是遂了她的意,当真认真思索起,自己那些未竞的心愿。
少顷,他便忽而想到一个,顺着江稚鱼手指的方向,寻到那颗夜空之中最璀璨的星子,乖乖合十双手,许愿道:“不知是哪位神仙,小辈先行见礼,若真能实现我愿望,我只愿,再不回返禁中,管什么王权,什么社稷,我若能长久安居于江宁,做个白衣百姓,便是很好。”
不过,这只是他心愿的一半。
他转头垂目瞧向江稚鱼,眸光幽深深邃,道:“我便再贪心一点,若当真能居于江宁,万望万望,常有芝芝伴身侧。”
这是另一半。
江稚鱼含羞笑笑,咽了咽喉咙,弱弱接道:“臣也喜欢江宁,但是王爷这心愿,可是要臣抗旨出宫,臣倒是没什么,就是……对臣的九族不太好……”
第36章 、鹤玉簪碎
景元六年, 初雪。
时令已过冬至,今年的雪虽落得晚了些, 势头却强得很, 天地之间如絮雪粒撒盐般飘落下,连降了两日两夜,将整座皇城都裹进了无尽银白里。
皇帝于昨日朝会之上, 向天下宣召了圣旨,传太子之位于二皇子简昀之,而简是之则被加了秦王封号, 暂居于西府, 待年后, 便自去之藩。
副储位传得急,为稳固朝纲, 虽是逢着风雪天, 皇帝仍旧传令使封太子大典准时进行。
晨日不过卯时, 便有各司司正一一奉上大典所需冕服一类,简昀之知晓众人辛苦,又为各司正皆赏了热茶, 这一早,东宫倒是热闹得紧。
各司正行完职事,亦不便多停留, 皆见礼退下。
简昀之简单盥洗过后, 散着乌发, 单着素衣, 端端坐于铜镜之前。
过不多时, 外间传来内侍的传唤之声, 简昀之轻声应允, 旋即缓着步子垂首走进来的,便是尚仪局的尚仪,冯知棠。
这是大典前的最后一步,由后宫女官之首为未来太子殿下更衣束发。
事体重大,又是她坐这官位以来头一次遇着,难免有些紧张,可她还是尽力静下心思,识礼得体地迈入主殿寝宫之中。
可渐渐走进,待看清简昀之已然坐于铜镜前时,她陡然心跳一乱,平生出许多慌张心绪,连忙在他面前几步站定,垂下头去施了大礼:“臣有罪,还望殿下责罚。”
简昀之敛下眸光瞧她,被她这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微微笑道:“哦?冯尚仪有何罪?”
冯知棠垂着的头又低了低,道:“臣来迟了,竟令殿下等臣许久,是臣的罪愆。”
简昀之眉眼中浮出浅浅笑意,起身走至她面前,在她的错愕神色之中出手将她扶起,柔声道:“你这话中有好几处错处,本宫可要纠正你。”
他又转身,边走回铜镜前,边悠悠道:“这第一,你来得不迟,较宫中规定的时辰还早了许多,其次,本宫只是刚刚起身,并未等你许久,最后……“
简昀之素手取来一青瓷茶杯,又提起案上茶壶,斟满了一杯,递至冯知棠面前。
“今日风雪大,有劳冯尚仪了。”
冯知棠顿时惑然,愣愣盯着上首之人瞧了几眼,继而快速移开目光,双手接过了那杯茶。
她浅啜了一口,苦涩微甘的味道顿时盈满口腔,掌心里的热度也令她暂忘了屋外的风雪与方才的窘迫。
她走至简昀之身后,定了定神,取起案上的檀木梳子为他细细梳发。
她极其认真,全部神思都投入在手中的动作上,这可是为未来天子梳发,由不得她一丝马虎。
而简昀之却全然不似她这般紧张,只默然坐着,尽力配合她的动作,同时通过面前铜镜紧紧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虽为后宫女官之首,可除了必须的官服之外,其余装扮皆是朴素之风,松松盘起的发髻之上只斜插了两根沉木簪子,未有任何珠光宝玉之饰,除了耳下坠着的两颗淡粉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再观她面容,当真与她这素净喜好极为相称,眉眼皆如雪中月色般清冷,就连那赤红口脂,落在她的唇上,竟都好似除了艳丽之态,更显出几分脱俗来。
“殿下,臣为您簪发。”冯知棠已放下梳子,对简昀之道。
简昀之这才从铜镜映照的玉颜上移开眼,转而看向自己已然束起的发髻,对冯知棠笑道:“冯尚仪该是满宫之中最会梳发的女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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