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大吊灯开始慢慢晃动起来,灯光变得摇摇晃晃不稳当,晃进林羡清眼睛里,照出她发红的眼眶。
她这几夜从未入过眠,整宿整宿地担心得睡不着,眼里慢慢爬了红血丝。
嗓子因许久不进水而变得干涩,她把手从父亲手下抽出来,艰难开口:“我答应过他,这一辈子,我绝不会放弃他。”
林羡清穿上外套,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警察不管他,你们不管他,那就我管他。”
“我就算拿把刀冲进温家,砍开锁着他的那扇门,也会把他从那里拉出来。”
说到最后,她弯下腰,朝桌子边上的父母鞠了一躬。
“对不起,如果你们担心惹祸上身,就跟别人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徐云然也开始哭,她急忙跑起来要拉住她,嘴里低低叫着她的名字:“清清啊……”
“别拦她!”话语被人打断。
林老爷自己推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他表情是一贯的严肃古板,老人说话声音洪亮:“你只管去,我给你挡着他俩,你去把我的好学生找回来。你要是回不来,我老爷子拼一把硬骨头也会去救你,他俩不支持你算了,爷爷会永远支持你。”
林羡清一边抹眼泪一边哑声说“好”。
她转头出门,门内父母唉声叹气:“爸!您记性不好,您不知道温家——”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老糊涂了,我只知道清清是我爱的好孙女,温郁是我爱的好学生,我该疼爱他们,支持他们。”
“相信他们的决定,这才是爱。”
林志斌跟徐云然身子一僵,在原地垂了头。
林老爷一骂起人来就拿出了当年教学生的势头:“这不让做那不让做,珠算不让学,喜欢的人不让追,你们算什么好父母!”
“林志斌,我小时候有限制过你发展什么爱好吗?就算你要下海经商,我不是也相信了你,让你放手去做吗?”
“你现在,又凭什么一边说你爱你的孩子,一边推翻她做的一切决定?”
老人推着轮椅堵在门口,正襟危坐,“今天我就守在这里,你们谁都不许出去拦她。”
——小鸟,爷爷看着你飞。
第75章 珠算
◎幻觉也好,只要能陪他一辈子。◎
林羡清先把这件事告诉了警方, 警方告诉她说会第一时间派人过去。
她刚冲出大门,脚下的雪濡湿了她的棉鞋,冰冷黏滑的感觉从脚尖传至四肢骸骨。
连带着头脑也冷静下来,心凉下半截。
林羡清突然发觉, 自己刚刚那么义正言辞, 到了现在却还是孤身一人, 恐怕连温家大门都进不去。
她拿什么拯救温郁?
地上都是将化未化的积雪, 道路两旁有商户已经开张了,支起了摊子, 用铲子清扫着路面的积雪,铲雪声一道又一道地转悠在林羡清耳边。
她跑得急, 大喘着气, 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身体却越跑越慢。
她应该到哪里去。
她要如何救出温郁。
是不是应该, 等警察的消息?
林羡清的步子慢下来, 她站定在某家商户门口, 卷帘门刚被拉起,露出大门上贴的窗花和“福”字。
耳畔突然有一瞬间的失声, 她什么也听不清,种种画面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过,那些见面的、未见面的日子, 都承载着无数的思念。
她感受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 林羡清无知无觉地接起来。
“喂。”她说。
祝元宵的声音像过年的炮竹, 噼里啪啦的把她的思绪撤回来:“喂!你在哪儿呢?我们已经到火车站了, 温郁还没有消息吗?”
林羡清木然地眨了几下眼, 听着对方拍胸脯安慰她:“既然都是朋友, 我们一起找到他。”
“朋友……”她低低重复了一句。
眼泪一下子从眼眶涌出来, 她哽咽着哭道:“应该在他家里,他被他爸关在家里了。”
祝元宵那边咕哝着:“那就是没有生命危险,虽然我不清楚他家的情况,但是应该不用太过着急。”
他嚷嚷了两句,被徐寒健接过电话:“我们先见面商量,你一个人着急也没用,跟警方接洽好以后,先看警察那边的情况,他们总是更权威的。”
三个人约在一家餐厅,办了包厢,餐厅里开着暖气,让林羡清冰冷的手脚稍稍回了点儿温。
她用手撑着头,跟二人解释着:“他爸性格很偏激,把自己的妻子在家关了十几年了,我害怕的是……温郁也出不来了。”
祝元宵赶了一路车,口渴得很,猛灌了一杯水,把杯子拍在桌板上,怒骂:“什么人啊这是!疯子!”
徐寒健觑他一眼,祝元宵默默噤了声,尴尬地转了调子:“我是说他爸啊,温大神人挺好的,没遗传到他爸的恶臭品格。”
徐寒健两手交叠在桌板上,“警察还没来消息吗?”
林羡清双手撑住脸,苦闷地叹着气:“刚刚给我打过电话,听他的意思是觉得这就是父亲跟儿子吵架闹矛盾,说要派社区调解员去查看情况。”
“他们不知道他把自己老婆关十几年的事吗?”祝元宵皱起眉。
林羡清疲惫地摇摇头,她想起林志斌跟她说的话,突然能理解了。
他能把刘婧婧在家关这么久而无人敢过问,那么他也能用同样的手段关住温郁。
这是林羡清第一次意识到,有权有钱有势,在这个时代,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气氛沉寂下来,现在这件事最棘手的是,警方那边没有出手硬闯的打算。
像是游戏卡了关,无数计划在脑海中滚过一遍,又被一次又一次推翻。
要怎么进入温家,找到温郁,并破开封锁的门把他带出来?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可以通信的方式。
桌上点的饭菜渐渐冷掉,林羡清像温郁一样,心烦的时候就开始咬下唇,直至口中尝到铁锈味,她才惊觉她学会了温郁不好的习惯。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开始响,对于三人来说却无异于希望的曙光。
林羡清看了一眼,皱眉说:“是陌生号码。”
祝元宵用一种侥幸的心态说:“说不准是大神自己跑出来了,借手机给你打电话呢?”
林羡清微微闭上眼又睁开,摁了接通。
“喂?”她出了个声。
对面的两人憋住气凝视她,林羡清等着电话那头的回答。
但是,并不是温郁。
——“您好,是林小姐吗?第一次联系您,我姓蔡,叫我蔡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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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醒来是在夜晚,睁眼时是满目的黑色,密不透风的昏暗铺天盖地地笼罩他。
他知道自己早已经适应了黑暗,并且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像是被训练出来的一样,在童年日复一日的封闭房间里,在紧锁的房门与窗户围困的小小房间里,他度过了十几年,于是他逼迫自己爱上黑暗。
因为生命需要有个寄托,不然人难以活下去。
温郁抬着胳膊覆在双眼上,他无知无觉,复而睡去,光阴没有了计量单位,也许他将在这个小房间里死去,如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辈子被囚困,终身不得自由。
第二次醒来是在白天,是由钉死窗户的木板交错的缝隙里判断的,因为外面的光从那里透了进来,丝丝缕缕,排成一行行蚕丝般的线,投射在地板上。
温郁从床上翻下身,用手去摸,光便投影在他手上。
耳边经久不绝地有猫叫声,有挠墙灰的声音,小霹雳踩着光线从书桌上跳下来,窝进他怀里。
可是他手边没有药了啊,他无法停止这种幻觉。
小霹雳开始变得抽象,身子膨大起来,在他眼前成了一个少女,举着漫画书躺在他膝盖上,偶尔撅着嘴咕哝着漫画里的剧情。
“林羡清”甩开漫画书,抬眼看着他笑,问他:“温郁,你在干嘛呀?”
温郁有些无措地低眼,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他甚至还能嗅到院子里的花香,能听见门帘上挂着的风铃被风一下下叩击的声音。
“林羡清”从他身上起来,慢慢靠近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秀眉微蹙,低低抱怨:“怎么瘦了?”
温郁连眼都不敢眨,他好听的嗓音此时哑得厉害,像是咽过最粗粝的砂石。
“林羡清。”
“我在。”
“你是真的吗?”
“是真的。”她说,“林羡清”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灵动的睫毛扇了几下,一汪水一样的眸子望着他笑,“我是真的林羡清。”
温郁喉头艰涩地滚动一下,他轻轻闭上眼,贪恋这一点旖旎的气氛。
你是假的。他在心里默念。
假的也好,幻想的也没关系。
只要能陪我一辈子,怎么都好。
他近乎放弃地抬手,想拥抱这一抹飘渺,却又被吵醒。
紧缩的门被拉开一条缝隙,拴住把手的铁链叮叮作响,送饭的阿姨从门缝里把饭推进来,又拿走了昨天未动一毫的饭菜。
阿姨端着餐盘怔然,兴许她也会有一丝同情他,于是低叹着说:“小温总,吃一些吧,别把身体搞坏了,等您父亲消了气,您总能出去的。”
温郁不说话,他低眼看见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略微转了头,眸子无波无澜,语气平静:“她走了。”
“……谁?”阿姨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她看了坐在地上的青年一眼,迟疑着问:“您怎么哭了?”
哭了么?
温郁毫无知觉,他不说话,像是灵魂都被抽丝剥茧,成了个没有骨头的棉絮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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