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发问:“对了,你在确认什么?”
温郁听了以后背脊僵了下,几秒后又松散起来,他用脚尖把摆好的石头踢乱,回答她:“确认一下我还想不想学珠算。”
“我第一次接触珠算,就是在河边,我爷爷用石头给我摆了个算盘,那就是我的第一把算盘,连梁都没有。”
林羡清安静听着,然后笑吟吟说:“我第一次摸算盘也是被我爷爷追在后面打,然后哗哗流泪,一边哭一边拨珠子。”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郁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挑起一个有点沉重的话题:“现在几乎只有老一辈还在用算盘了。”
是的,就连温郁,后来也踏进珠心算的门槛,攀到顶峰,然后……
掉下神坛。
林羡清的心沉了一瞬,但她向来擅长自我说服,很看得开,甚至开始开导温郁:“没那么夸张吧,唯心珠算班里仍然有很多孩子啊。”
她偏头,侧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而且,你和我不还是在坚持吗?”
温郁低头理了理衣摆,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视线像羽毛一样轻,最后却敛了眼,慢声说:
“可我不一定会坚持。”
“就像刚刚跟你说过的,我还在确认。”
尾音刚落,林羡清“噌”地一下站起来,她眉头蹙着,语气很肯定:“其实你已经确认好了吧,你来这里找回自己人生的第一把算盘,不是为了找到最开始对珠算的热情吗?”
兴许是地域太空旷了,旷野的晚风直直扑到她脸上,可能已经把她的刘海吹得四仰八叉了。
但这一刻林羡清不是太在乎自己看起来傻不傻,在这一分这一秒,她只是不想让温郁放弃。
“温郁,你还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温郁动作很慢地偏过头瞭了她一眼,余晖挑染发丝,林羡清半张脸暴露在暖光下,但表情却意外地认真。
他轻垂了眼,说:“我不知道,但也许你说得对。”
下一秒,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七点半,温郁跟她道别:“该回家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句:“你的算盘我后天才能拿给你。”
谈到这个话题,林羡清翻了翻口袋,又掏出二十块钱。
一个刚高考完的孩子,再加上林羡清成天宅在家里不爱出门,所以平时也没得到什么零花钱,而且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向林老爷要的,所以这些已经是林羡清能找到的所有了。
她走上前去,把钱塞进温郁卫衣前面的口袋里,头还低着就说:“再给你二十吧,要是还不够你再告诉我。”
林羡清个子比他矮不少,说完就抬了眼跟他对视了一下,小心翼翼问:“到底要多少钱啊?”
温郁眨了下眼,说了个惊人的数字:
“两千三百二十六。”
作者有话说:
架空架空!!现在很多年轻人还是用算盘的,包括某些公司里算账也用,有时候算盘确实比计算器快!
第6章 珠算
◎你给了我你的百分之百。◎
声音落地后,林羡清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僵了有半分钟,突如其来一阵风更是吹得她有点迷乱。
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艰涩:“你讹我?”
第二次了。
暮光晃得她视线有些模糊,林羡清眯了眼,才清楚地看到温郁脸上平静无波的神色。
他开口:“我没讹你,确实是这个价。”
“……用什么东西修算盘要这么贵?金子吗?”
“嗯。”
林羡清:“?”
她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嘴巴开开合合半天,差点儿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半晌后才把舌头捋直了说:“你要用金子修我的算盘?”
温郁沉沉看她,还补了一句:“不是‘要用’,是‘已经用’。”
“你的算盘年代挺久远的,老算盘价值很高,如果用别的材料修会让它贬值的。”他继续解释,“所以我让工匠用金水补在裂缝里,描了花。”
事到如今,就算温郁再舌灿莲花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没有钱。
“能赊账吗?”林羡清叹气。
“不。”温郁嘴里蹦出一个字来。
林羡清讶异地看着他,然后瘪了瘪嘴,正埋怨他呢,温郁又说了下一句话:“不用你给钱。”
“我的猫把你挠伤了,这算我赔你的精神损失费。”
……
等等,你不是应该很穷吗?
林羡清更迷乱了,但她也说不出“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这样的话来,莫名其妙的物质攀比会使她心痛。
她把被风吹乱的刘海抓顺,咕哝着说:“虽然但是……要不我付一半吧,毕竟医药费也是你垫的。”
温郁双手插在兜里,两指夹出她皱皱巴巴的二十块大钞,嗓音清朗好听:“截止目前,你给了我三十三块七,”他停了一秒,声音变得很轻,“够了,不要多给了。”
“哪里够?”她不解,这明明就只抵得上个零头。
温郁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映了些河面上的粼光,碎闪在里面荡漾,发着光一样。
“不一定要从数额上计算。三十三块七是你能给的所有,你付给了我你的百分百。”
他说着,嗓音闲散起来:“感受到你的真诚了,剩下的算我晚送的见面礼。”
林羡清听进去了,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既被温暖到了,又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
所以,三十三块七就是她的所有?
她突然觉得更难过了,而温郁挑着眸子瞄了她一眼,然后随意又散漫地冲她摆了几下手,跟她道了别:“回家了,明天见。”
天色沉得吓人,林羡清还留在这片河岸,她又蹲下身子,重新把散乱的石子铺整齐,她用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算盘,算了一道很简单的题。
2326-33.7。
等于2292.3。
小姑娘下巴压在膝盖上,压出一道红印,她很小声地喃喃自语:“算得真快啊。”
声音散在晚风里。
后来从河岸上边传来老人的叫喊声,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林羡清惊得回了神,一下子抬头,顶着下巴上一圈红印就往上跑,因为腿麻了还跑得踉跄。
她一边小声“哎呦”着,一边应着林老爷的话:“我在这儿呢!”
温郁还没走出这片原野,听见有人叫着林羡清的名字,他突然顿住脚步,顺着声音看过去,眯着眼看见了那个穿白汗衫的老头。
他看了很久,才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林羡清往上跑了几步,林老爷穿着个白汗衫,眼皮松松垂着,严肃地训斥她:“多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乱跑,让人找半天!”
林羡清走到他眼前后,才叹着气建议:“您出门儿把手机捞上呗,找不着了给我打个电话。”
老人重重“哼”了一声,不耐烦道:“带什么带,麻烦。”
林羡清无奈,知道他就是怕磕坏了,平时不知道多宝贝他那老人机,还用个铁皮盒子把手机装着。
这河两边的草长得杂,而且不整齐,有的高有的矮,还硬得很,林羡清从里面走了一遭被刮蹭了无数下,她挥手赶走飞舞的蚊虫,催着道:“快回去吧,腿上好痒啊。”
小三轮坑坑巴巴地往前行进着,林羡清坐在后座舔着冰棒,身上虽然汗涔涔的很难受,但她莫名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大概过了个三五天的样子,林柏树终于凑足了五百块现金,他把钱推到林羡清面前,惜字如金:“交易。”
林羡清笑纳五百块,利落地答应了。
她计划是明天再展开策略,结果晚上她出门买个夜宵的功夫,回来就看到他哥曲着两条大长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表情有点憋屈。
她刚掏了钥匙出来,问着:“这是什么情况?”
林柏树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冷淡地说:“被赶出来了。”
这一块儿都是老巷子,住户年纪都偏大,夜里的蝉叫嚷得最凶,门口的道上不时有几个出来遛弯儿的老太太老大爷,反正路过了都会看一眼林柏树,他扯了扯嘴角,无语地低下头,胳膊搭在脖颈上。
林羡清倒不怕被别人看,她捏着钥匙跟她哥并排作者,很八卦地问:“为什么啊?你惹他了?”
林柏树捏了下眉心,“赶代码的时候被爷爷看到了,他发了通脾气。”
微风轻掠,夜里多了些寒气,林柏树只穿了件薄短袖,冷风一吹,精瘦白皙的小臂上隐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羡清皱着眉,嘴上说着“活该”,却还是起了身用钥匙打开门,“进来吧。”
她这句话刚落音,屋内就传来铿锵的一声:“不行,不能让他进来。”
林老爷正坐在他那修理了无数次的小板凳上,守着门口,吹胡子瞪眼地说:“没地方去就让他回林志斌那儿。”
林羡清好歹收了她哥五百块钱,想着要为她哥说点儿好话:“爷爷,我哥——”
“关门。”林老爷打断她,下了命令。
林羡清乖乖转身,把门推到只剩一个缝时,跟她哥无声做了个口型:“我会搞定。”
屋里只开了一盏灯,灯泡用了太久已经不怎么亮了,林羡清脱了鞋子,见老头还是正襟危坐,两个胳膊交叉着搁在胸口,一点儿没有要离开小板凳的趋势。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爷爷,您还不睡吗?”
林老爷扬了眉,“我睡了你好给你哥开门?”
林羡清被他噎了一下,讪笑着打了个哈哈:“怎么可能,我肯定听您的啊。”
她拎起手里的夜宵,“我买了吃的,咱别坐在这儿了,去客厅吃夜宵。”
林老爷不为所动,为了长远大计考虑,林羡清转身把门反锁,然后轻推着林老爷的肩膀:“行了他进不来的,我们去吃点儿,咱俩还没吃晚饭呢。”
客厅里灯火熹微,林羡清把窗帘拉开,让月光透一点儿进来,凉气也顺势钻进屋子里。
她把饭盒一个个打开,低头直接问了出来:“爷爷,您对我哥是不是也太狠了点儿?”
她把椅子拉开坐下,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掌心托着脸,“就因为他没去学珠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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