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为这,所以,他不大相信卫子英嘴里的三丫,真是个好的。
“可能是吧,但,三丫姐姐偷拿钱,肯定有她的原因,外公,你别说,说了,三丫姐姐要挨打。”卫子英也觉得偷拿钱是不对的,但那也得看情况。
万一三丫姐姐是真有事要去市里呢。
以吕家大人们那性子,三丫姐姐要是不偷拿钱,还怎么去市里。
“嗯,这次不说。”苏步青轻轻点头,他一个来女儿家做客的外人,当然不会去说这些。
只是……
想到小外孙这么护三丫,苏步青话一转,道:“英子,需要花钱了,直接给外公说,偷拿钱终究是不对的。”
卫子英小脑袋猛点:“我有钱,好几十块,自己挣的,花完就问外公要。”
“都能自己挣钱了,真厉害。”苏步青听到小外孙挣钱,呵呵一笑,夸了一句。
关于卫子英挣钱这事,他有听苏凌云说过,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小孙女怕是比她妈更古灵精怪,果不其然,这才三岁,对事就有了自己的看法了,这很好,不过还需大人引导。
竹林小径上,祖孙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石墩子桥上,吕家两婆娘也搀扶着走到了竹林口,正准备拐上另一条路,回沟子去。
“卫家的死瘟女,你个小丫头片子,你特么别落在我手上,下次要是落到我手上,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刘芳的头依旧是歪着的,可不知道咋回事,她去看大夫的时候,脖子是往左边歪着,这去了一趟回来,歪的方向变了,又歪到右边了。
且歪得有点另类,她明明是盯着卫子英骂,但脸却是朝天上,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斜的。
也因为是斜眼看人,所以,她眼睛一瞟,就瞥到了竹林里的卫子英。
看到卫子英,刘芳就生气,刚才那场教训,似乎没让她记住,嘴巴又脏了起来。
“你吓我,我要跟奶奶告你。”卫子英缩在她外公腿后面,只伸出个小脑袋,气呼呼的说。
刘芳一听卫子英要告状,眼睛一瞪,就想继续再骂,不想眼神一瞪过去,却撞到了苏步青犀利的眼神上。
苏步青面无表情,那只完好的眼睛,就那么幽幽注视着刘芳,连带另一只没有瞳色的灰色眼晴,也随着好的那只眼,一起定在了刘芳身上。
苏步青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一生杀敌无数,是正儿八经见过血的,一身气势绝非一个没啥见识的农村女人能扛得住的。
刘芳一见苏步青在看她,她心底一突,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挪到了吕大媳妇身后。
吕大媳妇也有些怵苏步青。见苏步青冷飕飕地在看她和刘芳,她扯了一个干笑,头皮发麻地拽着刘芳就赶紧上了沟子路。
“你说说你,嘴巴逞什么强,没看见那边有个死老头吗。”一走远,吕大媳妇吐了口气,便说起了刘芳。
这两妯娌都是欺软怕硬,窝里横的,这会背了过去,没瞅到苏步青的脸,刘芳又拽了起来:“听到就听到,一个瘸子老头,老娘还怕他不成。”
吕大媳妇歪了刘芳一眼:“不怕你躲我后面干什么。”
刘芳哼了一声,不接吕大媳妇这话了,她歪着头,看着沟子里的自家院子,气愤道:“几个死丫头片子,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呸,有老娘在,我倒要看看她们怎么飞。大嫂啊,你家那钱肯定不是和平拿的,三丫那死丫头一早就不见影,保不准拿钱去镇上祸祸去了,等她回来,你记得把剩下的钱给收回来。”
吕大媳妇:“我又没说是和平拿了,不过,和平床底下的钱,是哪来的?”
刘芳:“可能是以前老虔婆给他的吧。”
吕大媳妇点了点头,叹口气道:“芳子,我怎么觉得咱家几个丫头,好象越来越怪了,那看我们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我们养了她们一场,倒是养出几个白眼狼来了。”
吕大媳妇想起家里几个丫头,心里有点不得劲。
以前这几个丫头多听话啊,让干啥就干啥,她奶怎么打骂,都不见她们顶嘴,现在倒好,她一骂一打,就往外跑……
行吧,这女人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反而怨起了,不该让她打的几个丫头。
刘芳恶狠狠道:“那都是三丫起的头,只要把三丫压下去,剩下几个就掀不起啥水花。”
吕大媳妇一听刘芳提三丫,眼神微闪了一下,道:“我可没本事制住她,上次,她爸不过是提筷头敲了两下四丫的脑袋,她就提板凳丢她爸,那样子,一副要和她爸拼命的样子,就她现在这样子,我还怕哪天,她向我捅刀子呢。”
“她敢……”刘芳怒着眼:“你和大哥可是她的爸妈,她要真敢捅你们刀子,老天爷都不会放过她。三丫这个祸害,几个丫头现在就是在跟她学,不成,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让她这么横行霸道下去。”
吕大媳妇没接刘芳的话,两媳妇进了沟子,迎面就看到周大红跨着个篮子走了出来,篮子里装了几个萝卜和一节香肠,看她样子,似乎是要去石滩子那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然,这个‘仇人’只是刘芳单方面认为。
周大红这人,只要不关系到她娘家和卫志学,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棒槌,才不会认为自己打了一顿刘芳,她们就是仇人了。
看着刘芳歪着脑袋回来,周大红乐呵呵一笑,问:“哟,去的时候歪的不是左边吗,怎么回来就成右边了?”
“周大红,你个狗日的,老娘脖子歪了,你是不是很高兴,你等着,等我好了,今儿这事没完。”
看到周大红,刘芳就来气。这会儿,她不但觉得脖子疼了,腰那儿似乎也在隐隐泛痛了。
特么的,这都是周大红这死婆娘给打的。
“没完?”
周大红皮笑肉不笑,学着刘芳斜眼看人的姿势:“呵,老娘我怕你啊,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追着一个三岁小孩打还有理了,呸,告诉你,我打就打了,你能拿我怎么着,想再和我打过啊,成啊,下次我把我二婶喊上,咱们再打过就是,我二婶今儿这气还没出呢。”
周大红说完,哼了一声,拎着篮子,昂首挺胸往前走,走到吕大媳妇面前,她还逗猫惹草地撞了撞吕大媳妇的肩。
吕大媳妇楞是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周大红那一副拽上天的样子,楞是看呆了慢了一步走出来的的陈舒敏和卫春玲两母女。
吕大媳妇被周大红撞,又不能还手,只有恶狠狠地用眼睛瞪她。
瞪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周大红不痛不痒,走了几步,还回过头,鼓着眼睛和吕大媳妇对瞪了一眼。
陈舒敏看着周大红那样儿,捂嘴轻笑,笑完了,牵上卫春玲也往石滩子走了去。吕家两婆娘瞅着走远的卫家妯娌,气得咬牙切齿。
“我就搞不懂了,凭啥大家都打孩子,怎么落到我们这儿,反就成了人人喊打了,他们眼睛怎就总盯着我们家呢。”吕大媳妇吐了口气,生气道。
刘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卫家今年杀猪,依旧是沟子里杀得最晚的一户。今年卫家请吃刨猪汤的人有点多,不但石滩子这边的人都请了,沟子里边,潘家和周柄贵家也请了。
潘玉华和卫子英关系好,今年潘家杀猪,也请了周桂两口子,还把卫永民也请去了,而周家更别说,杀了猪后,还割二斤肉让周桂提回来。
卫永华现在是周大柱的师傅,虽然教周大柱的时间不多,但大半年过去,他偶尔的指点,还是有成效的。
今年农忙的时候,卫永华回村里,考校周大柱基础功,发现周大柱三样基础功,推刨子是推得最好的,于是,便教他推扁担。
几个月过去,周大柱的扁担是推得越来越光滑,到了腊月的时候,周柄贵看着家里堆的那些扁担,突发奇想,趁赶集的时候,拿了几根去集上卖。
别说,还真卖了出去。
虽然一根扁担只卖了一毛钱,但就是这一毛钱,却让周柄贵和周大柱都看到了希望。
扁担这东西,不咋好卖,偶尔能卖上两根,多了就不成,毕竟制作扁担不需要太过精湛的手艺,就算不是木匠,在山里砍根木头,自己用斧头削,削上两三天,也能削出一根扁担来。
儿子推的扁担卖了钱,周柄贵打心底感激卫永华,卫家这边有个啥事,都不用周桂开口,就会自动上来帮忙,也因为这,到了下午杀猪的时候,卫永华亲自去周柄贵家,请周柄贵一家晚上过来吃饭。
不但如此,还说春节这几天空闲时间多,等初二那天,他就教周大柱做甑子。
如今这年头,可没电饭煲什么的,西南这边农村人做饭,要嘛就一锅稀饭,要吗就甑子蒸饭,所谓的甑子饭,也就是二三十年后,大家嘴里的木桶饭。
这种甑子可就比扁担值钱的多了,非木匠,一般人还做不出来,慢工出细活,就是有点耗费时间。但甭管怎么耗费,这都是能挣钱的东西。
周大柱听到卫永华要教他做甑子,幼稚的脸上,浮起了浅浅微笑。
而另一边,卫子英则抛弃了外公,背起小手当起了潘玉华的小尾巴。
潘玉华很有眼力劲,大人们忙,她就力所能及地剥蒜,摘菜。她一干活,自然的,卫子英就不会落下。
屋檐下,两小姑娘坐在一处,拿着小刀刀,正在刮萝卜。
卫子英刮了一会儿,小爪子就有泛酸了,她停下手,乌黑眼睛偷偷瞄了瞄潘玉华。
“看啥呢,快点,萝卜还等着下锅了。”潘玉华好笑地睨着偷看她的小丫头,催促道。
卫子英眨巴了两下小眼睛,组织了一下语言,压低声音道:“玉华姐,还记得我们那天在城里看到的那三个人吗?”
潘玉华刮萝卜的动作,忽地一顿,轻笑道:“当然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女人可是毫不犹豫,就抛了那个葫芦的……
可就是丢得太干脆,她心底才会隐隐浮出另一种想法。
“玉华姐姐,丢葫芦的那个坏阿姨,可能不是生你的妈妈。”卫子英压低声音,像只小蚊子一样,把心里的猜测,悄悄告诉了潘玉华。
卫子英以前是分析系统,虽然数据库没了,但分析判断能力还是有点的。
那天从江边回家后,她是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她们看到的那般。
那个坏阿姨丢葫芦丢的太果断了,而且,还是拿到葫芦几分钟后就丢的,她这举动,别说是亲妈,就是一个稍微有点关系的人,丢葫芦时都不会这么绝然。
其实,让卫子英有这种猜测的,还是长相。
长相是她肉眼能看得清楚的。
她肉眼观察,得出的分析结果,就是……玉华姐姐和那个女人没关系,但和那对兄弟却绝对有关系,因为,玉华姐姐的嘴和那对兄弟是一样的,还有便是,第一次在甘华镇上遇上的那个成年男子。
那个男子和姐姐也有关系。
玉华姐虽长得不像那个男人,但那对兄妹、玉华姐姐、还有那个男人,嘴形却很相似,皆是上唇薄,下唇厚,唇角边有一点点弧度。
潘玉华轻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可能吧。”
“……??”
这反应,让统统有点看不明白了。
卫子英楞了楞,问:“姐姐,你,你心里是不是啥想法?”
潘玉华阖下眼睛,道:“嗯,有一点……我想弄清楚真相。”
“啊……”卫子英沉默了。
唯一能弄清楚真相的葫芦已经被丢进长江了,这,这要怎么找真相。
“若我没看到她丢葫芦,许是还会和以前一样,觉得,抛弃就抛弃,反正我有我自己的爷妈,可回来后,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潘玉华说到这儿,沉默了许久后,才道:“我有种,她丢葫芦,似乎是想掩饰什么的感觉。”
那对兄妹曾说,当她不存在,那肯定的,他们就不喜欢她。但后面这个女人呢,若真是生她的人,在看到葫芦时,喜也好,厌也罢,怎么都不会是这种反应。
她就觉得那个女人,对她含着份憎恶。还有就是,既然不喜她,那当初抛弃她时,为何又要将那个葫芦放在她身上?
那个葫芦,就是这个年代,她也卖了五百五……
五百五,这可是一笔巨款。
在乡下都足够建上一个大院子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不喜她的女人,绝不可能会把它给她。
这不合常理。而最不合常理的,便是她买了那个葫芦,却又丢掉的事……
既然买下,又何必丢掉,当没看到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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