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周桂嘴会来事,说刘家老人就是老了,动弹不得了,需要人伺候,也轮不一个守寡十几年的媳妇去伺候,除非是她跟前的几个儿子都死光了,那才轮到寡妇媳妇伺候她。
周桂为了让卫永红能从刘家那一大家子里分出去,没少在刘家唱大戏,到最后,刘大山的娘到底还是分了出来,跟着小两口过。
因着分家时,把刘家那一大家子得罪了,卫永红家有啥事,刘家那边都不会搭手,好在卫永红嫁得不远,有事要帮忙了,就过来左河湾,找娘家哥嫂帮忙。
前儿卫永红想在新房后面,挖条沟子出水用,免得一下雨,积水泡到地基,这几天地里没什么事,卫永华也没去蹿乡找活,正好闲着,一大早就喊上苏若楠,两口子一起去凤平庄,帮卫永红挖沟子。
卫永华是手艺人,农闲的时候,喜欢背着工具蹿乡干活,东走走,西问问,看看哪家需要打家具,或是哪个生产队需要修农具的。只要找到活,一天就能有一块多钱,运气好点,遇上个那种嫁人或是娶媳妇的,那一次就得干好几天,别看他是在乡下,真要算起来,他一天能挣的钱,不比城里工人少。
虽然这挣的钱,要交一部分给生产队,但也比乡下光种地的强。
卫永华有个习惯,那就是走到哪里,都要带上苏若楠。
为了不让苏若楠被主人家当闲人看,他私底下,还教了苏若楠用刨子、钻子和凿子,在这所有工艺中,苏若楠学的最好的,是上漆雕花。
大伙都知道苏若楠上漆雕花,雕刻出来的东西,活灵活现,比那画的还好看。所以,卫永华带着媳妇找活干这事,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俗话说的好,亲兄弟,打断腿还连着筋呢。卫永民早上的时候,看大哥大嫂去帮姐姐挖沟子,他在吃完早饭后,也扛着锄头去了凤平庄。
夜里九点的时候,卫永华两口子回来了,她们回来的太晚,卫子英已经睡下了,今晚卫子英被她哥哥一包子猫眼晴,外带一根斑竹的竹枪,给哄到了哥哥们的床上。
两口子回来的晚,按说,除了卫家,应该是没人知道才对,但谁知道,有的人心眼忒多,为了自己的事,甚至都能不睡觉,盯着卫家。
卫家堂屋里的煤油灯才点亮,周大红摸着黑,来到了石滩子这边。
卫永华和苏若楠这会儿正在一边洗脚,一边和周桂两口子谈卫永红家的事。
周桂膝下三个儿女,真要说出来,唯有卫永红的性子,像她和卫良峰,老大和老三,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哪里教错了,明明爹娘都精明得很,可偏儿子却都木木讷讷一根筋。
当初卫永红性子强,又会来事,到了结婚的年纪,上门来提亲的却没几个,好像都怕娶进门了,压不住这个媳妇般。
后来刘大山她妈上门,楞是拿出她这些年私藏的积蓄,风风光光把卫永红给娶进了门,来上门提亲的时候,刘大山她娘什么话都没说,只一句,一定要立得住。
好像她就是立不住,才会在那个家吃亏一样。
卫永红也没让这个婆婆失望,这才嫁过去几年,就生生把家给分了出来。
可住的近,有些东西就是分出来了也断不了。
这不,卫永红嫁过去三年没生,刘家老婆子又起幺蛾子,说让刘大山和卫永红把二房的孙子抱一个过去养。
而这会儿,卫永华和苏若楠,就是在向周桂说这事。
“刘家这心肝太毒的,想让咱妹子白给他们刘家养娃,啊呸,想得美,二婶子,这事你可别让永红妹子答应。”
屋子里几个人正说得起劲呢,周大红也不知道在堂屋外听了多少,冷不丁的插了句话。
外面乌漆嘛黑,谁也没想到,自家屋檐底下竟还有个人,她一出声,可把屋里几个人给吓得不行。
“周大红,你做贼啊,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我这儿干啥,来就算了,还偷偷模模的,你说,这万一我们把你当贼,一棒槌给敲死了,你冤不冤啊。”周桂捂着胸口,显然是被周大红给吓得不轻。
周大红:“二婶子你又不是奶,我这么大个人站这儿呢,难不成你还能认错。”
周大红嘴里的奶,说的是卫老太。
卫老太眼神不大好,看人模模糊糊,总是认错人,有时候天黑点,就直接认不出了,都能把人看成一棵树。
周大红拿卫老太打比喻,差点没气得周桂拎棍子打人。
周桂:“外面黑不啦叽的,你过来干啥呢。”
周大红嘿笑了一声,跨进堂屋:“这不是知道永华回来了吗,我来和她说说打家具的事。”
行啊,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奇葩。
白天还遭了周桂一顿喷,晚上竟又上门了。
这波操作,简直也是没谁了。
周桂唬着脸,没好气地道:“我家永华没空。”
一旁,苏若楠见婆婆脸色不对,忽得想起春节婆婆去东阳大队收账那事,这一想起来,就立即笑眯眯地配合道:“大嫂,我家永华是真没空,今儿在凤平庄那边,咱们接个活,要去隔壁镇子,给个闺女打嫁妆,定金都收了,明儿咱们就得去了。”
就说,一屋处了十几年,两婆妇的默契,那都是不对眼,就能发挥的。
白天周桂还想着,让儿子和儿媳妇找个借口去蹿乡,现在,苏若楠就配合上了。
“啥,收定金了。”周大红一木,讷讷道。
“这定金能退不,我大哥那边急着呢,还有两三个月,我侄儿媳妇就要进门了,当初媒婆就给那家姑娘说了,说我侄儿家有一套永华兄弟打的家具的,永华兄弟这要不能打,那我侄儿媳妇,不得没了啊。”
“没家具,你侄儿媳妇就没了……”周桂冷瞥着周大桂:“为啥,你不会又借咱家永华,承诺了别人什么吧。”
周大红一听,脸上顿时浮出尴尬:“也没承诺别人啥,永华不是自家兄弟吗,大哥家去提亲的时候,我就顺嘴一说,媳妇进门前,我会让永华兄弟帮忙打家具……”
周桂一听,呵呵笑了:“我就说,这几天你做什么天天缠上来呢,合着这事,还是出自你的嘴巴啊。滚滚滚,咱家永华可没那闲工夫,去给你做人情。”
周桂说着,倏地一下站起来,推推搡搡把周大红给推出了堂屋,周大红前脚跨出去,后脚,苏若楠就极有眼力,把大门给关了上。
关上了,还速度特别快,把门闩给扣了上去。
“二婶,二婶,帮帮忙嘛,永华兄弟这里不成,我回头还不得被我大哥骂死。”屋子外面,周大红焦急的拍着门。
“有多大本事,捞多大活,你自个儿应承的事,自己想办法去,你怕被你大哥骂死,怎么不怕被我骂死。”周桂被周大红的话,给气笑了,懒得再理她,招呼了一声儿子和儿媳妇,就进屋睡觉去了。
她这前脚刚进屋,后脚,在屋檐下吵吵嚷嚷的周大红,就哎呦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只见隔壁钱二媳妇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单衣,跟着个怨灵一样站在屋门口,手上还捏着用来赶鸭子下河的竹杆子。
“大半夜的,你叫魂啊,再吵,信不信老娘再给一棍子。”钱二媳妇气得不成。
他妈的,她正和男人造闺女呢,这死女人就跑到这边瞎吼,吓得钱老二都缩了回去,呸,这死女人敢耽搁她生闺女,她和她没完。
周大红被钱二媳妇抽了一棍子,正想吼回去,一转头,朦朦胧胧下,就瞥到钱二媳妇像鬼似的在盯她。
周大红脊背一寒,啥话都没说得出来,捂着脸,一脸害怕地跑下了石滩子。
一直跑到沟子里头,她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妈啊,钱二媳妇鬼上身还是怎么着,刚才瞧着,咋这么吓人呢?
吵吵闹闹的一天,终于安静了下去。次日,天刚刚亮,卫永华两口子就出了门,去了隔壁镇。
昨儿晚上,苏若楠也没算骗周大红,她和卫永华的确接了活,去给隔壁镇的一个砖厂做桌椅。
这活做的时间有点长,不定等到农忙了,他们两口子都不会闲下来。
两口子前出门,后脚周大红又来了,不过这次,打发她的不再是周桂,而是隔壁的钱二媳妇。
钱二媳妇昨儿那把火还憋着呢,虽钱老二没出问题,但兴致都没被吓没了,哪还能造人啊,周大红一早就来嚷,算是嚷到炮台上,刚一开口,就被钱二媳妇喷的灰溜溜跑了。
周大红请不动永华,没办法,只能回娘家给她大哥实话实说,等中午她从东阳大队再回左河湾,眼睛都红红的,显然是没讨到好,不定在那边受了啥气。
又过了两天,到了赶集日,天才麻麻亮,卫子英就起床缠上了周桂,说要和潘玉华一起去集上卖冰粉。
昨儿下午,她和潘玉华搓冰粉,搓了两木桶镇在水井里,就等今儿拿去集上卖呢,红糖水张荷花都给熬出来了,并且说了,今儿张荷花陪她们一起上集。
张荷花和潘宏军很宠孩子,潘玉华干的这些事,在别的大人那儿,可能都会觉得是不务正业。但潘宏军两口子,却很支持潘玉华捣鼓这些,爱屋及乌,连带着,卫子英这个跟着潘玉华一起捣鼓的小丫头,他们也喜欢得不行。
潘宏军甚至还帮着卫子英卖了大半年的鞋。
周桂是知道孙女在捣鼓冰粉的事,自留地上那几窝冰粉苗子,还是她帮着打理的,不然,就卫子英这种下去,就撒手不再管了的,那几根苗苗能活得了。
她就觉得,孙女这是在瞎搞。
卖冰粉……呵呵,这不要钱就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谁愿意买啊。
周桂不想打击卫子英,今儿也没啥事,见卫子英想上街,便收掇了一下,准备陪她一起去,卫良峰也想去瞅瞅小孙女是怎么卖冰粉的,拄着拐杖,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
一家人在沟子里和张荷花母女汇合,然后张荷花挑上那两桶镇好的冰粉,让周桂帮忙背上几个碗和一张小桌子,外加两三根小板凳,就去了集上。
他们出发的早,到了甘华镇太阳才爬上山。
潘玉华经常跟着她爸上街卖鞋卖帽子,知道哪个地儿最适合摆摊,她带着几个大人,七拐八拐,把地儿给定在了收购站和供销社的中央地段。
这是卫子英穿越过来大半年后,第四次来甘华镇,第一次是来镇上缝针,第二次是拆线,第三次就年初三那回,这第四回 再来,小丫头就跟那小老太太一样,一来就坐到了旁边的石墩子上,不动了。
那规规矩矩坐着的样子,把跟着来的周桂和卫良峰,看得一呆一呆,都不知道她这是咋了。
潘玉华看着卫子英这样,噗嗤一笑,转头对卫良峰和周桂道:“二爷,二奶,英子初三来赶集,被大家的背篓挤到了。”
周桂一听,脑子里顿时就放出小丫头被背篓挤得小脸皱巴巴的样子,也不知是哪里触到了她的笑点,她呵呵一笑,:“英子,你不会以为先找个地儿坐着,等会大伙就挤不到你了吧。”
“嗯,我都坐到边边上了,肯定挤不到我了。”卫子英点头。
周桂抽抽眉头,不想打击小孙女。
这赶集日,是大伙凑堆的日子,就算没啥要买的,也会上街来瞎逛一下,乡下人嘛,走到哪都少不得背篓,人多背篓多,别说边边角角,就是小丫头坐到了别人的大门前,也是有可能会挤到的。
“行吧,先坐着,等会儿要挤到了再说。”说着,周桂就帮着张荷花和潘玉华撑摊子。
等着她们把摊子撑起来,街上的行人,也陆续多了起来。
冰粉虽是西南这边独有的东西,但并不是什么稀缺玩意,大家夏天想吃冰粉,多是去山上薅点野冰粉,拿回来搓。
冰粉是没有味道的,洗出来后,看着跟果冻差不多,软软滑滑,一吸溜就能入喉,再配上点熬的红糖,味道清凉又爽口。
整条街上,卖冰粉的就卫子英他们这一家,大伙看见了都稀奇的不行。
因为,整条街都没有卖这东西的,而且这东西,还不算是不能卖的玩意。
潘玉华很会定价,五分钱一碗。
这年头,虽然大家都穷,但五分钱却还都掏得出来,当第一人,因为太热,口渴时买了一碗冰粉,后面冰粉就好卖了。
卖到最后,两桶冰粉竟然全卖完了。
卖完的时候还特别早,不到十一点,而一开始坐到石墩子上的卫子英,被过路人背篓撞来撞去,也坐不住,干脆甩着小胳膊,帮着潘玉华一起收钱。
老实话,今儿卖冰粉,周桂和张荷花是吃惊的。
在她们看来,这冰粉有啥好卖的,想吃了,去山面薅点野生的冰粉籽,搓一搓不就有了,不要钱就能吃的东西,谁要买啊。
结果……她们想都没想到,不但有人买,而且买的还特别多。
瞅瞅,两大桶呢,竟这么快就卖完了。
两个大人惊喜的不行,而卫子英和潘玉华,则数起了她们的小钱钱。
两姑娘为了方便数钱,收钱的时候,就把钱给弄得整整齐齐的,这会儿数起来,都快得不行。
数完后,卫子英小眼熠熠发亮,不可置信地说:“五块,我这儿有五块。”
哇,那两桶冰粉,竟这么耐卖,她手上就有五块,再加上玉华姐姐手里的,怕不得都有十来块了。
潘玉华:“六块八,一共十一块八,小英子,咱挣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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