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傻乐的模样,看得卫子英一阵无语。
卫子英没存自己这一毛五,把其中一毛分给了卫志勇兄弟,让他们拿去买铅笔,并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背着小爪子,告诉他们要好好读书。
奶声奶气的话,听得苏若楠和周桂哈哈大笑。
打草鞋不是长久之计,甘华镇就那么大,卖草鞋的不少,潘玉华去过一次市集之后,就开始研究起了别的挣钱法子。
卫子英不知道她在想啥,依旧每天准时来报道,现在,她已经能一天做两双草鞋了,也就是说,她每天都能挣一毛钱。
不,不是一毛,而是一毛零七分。因为她做的仔细,鞋是越打越结实,越打越像样,质量提高了,价格自然也就上涨了。
正月十五一过,左河湾生产队开工了。
一开工,大人们就开始忙了起来。也就是开工前一天,周家和朱、吕两家的这场纠纷,终于有了结果。
卫良峰初九那天,陪着周柄贵去了一趟公社,把周柄贵的难处和诉求给公社说了一下。
周家这事,其实正儿八经处理起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哪怕朱标强和他大姐已经被抓住,朱家也必须赔偿周家。只不过年前公社太忙,抽不出太多时间处理这件事,再加上周柄贵也没将这事捅到公社来,所以就暂时搁置了下去。
但现在却不一样,初八开工,公社领导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省里下达的文件,要求各地方严查人口贩卖的事。
因为,就去年一年,省会盘州竟统计出两百八十几起拐卖人口案。这还是有人报案的情况下,做出的统计,那些没报案的,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么多拐卖案,引起省公安厅的重视,开年后,省里公安厅下达的第一个文件,就是严查人口拐卖。
朱标强这次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公社本来还在商讨,该如何判处他和他大姐,这会儿不用为难了,两人直接被西口市公安局给提走了。
周柄贵找上门,公社出了把力,派了几个人陪周柄贵去了趟朱家,普法加威胁,生生从朱家给咬出了五百块,也就是在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朱家那么有钱,有了这五百块,周柄贵总算是把借的钱还上了。
这其中,吕家两兄弟也出了一把子力。
吕家兄弟担心周柄贵在朱家讨不到钱,把主意打到他们兄弟身上,在双方协商前,暗戳戳给周柄贵透了一个底,说他们老舅家可有钱了,如果他老舅不愿给,那就去闹他们大表哥。
他们大表哥在西口市的矿场上班,朱标强偷孩子这事,若是闹去他单位,说不定会让他丢掉铁饭碗,他老舅肯定会更心疼。
果不其然,谈判桌上,朱老头两口子仍旧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反正说什么都不给钱,还因着一双儿女被抓,怨恨上了左河湾的一群人。
那油盐不进的蛮横态度,弄得好像他朱家才是那个受害者。
卫良忠让他耍了一个泼,然后不咸不淡,说即然朱家这么不讲理,那他就去找他们大儿子的领导说理。
朱老头一听卫良忠要去弄他大儿子,眼睛顿时浮现恶意,要不是有公安在一旁,这老头还不知道要干出点什么。
卫良忠悠闲的抽着烟,淡淡地看着他。
反正是一步都不退。
朱老头见他态度,破防了,咬牙切齿同意了给钱,但只答应给五百块,因为他也听说了,周三柱那死崽子,在医院花了五百。
吕家兄弟坑完朱老头,回到村里,就让吕大丫送了一只鸡和五十块钱去周家。周柄贵没有任何推脱,收了这他们的东西。
周柄贵这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吕家兄弟,他不会再纠着这事不放,更不会动他们的宝贝疙瘩吕和平。
两家人最后虽是化了干戈,但到底不如以前那般了,甚至都不再说话。
二月初,冬季的苍凉彻底退去,良山上葱翠欲滴,生机盎然。
春风徐徐,河岸竹柳沙沙摇曳。
靠近石滩坝的竹林石阶上,卫子英小手撑着小脑袋,双眼放空,瞅着竹林发起了呆。
两个多月过去,卫子英的头发冲出来四五厘米,头上那道狰狞伤疤已经完全看不到。新长出来的头发,又浓又密,苏若楠手巧,用四根橡皮筋,给她扎了四个小揪揪。头顶上的两个揪揪,因着不够长,直楞楞上冲着,就像两个毽子。
这一收拾,小丫头是越发可爱了。
眼睛纯黑,亮的犹如两颗黑珠子,巴掌大的小脸透着些婴儿肥,看着娇娇憨憨,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捏两下。
卫子英坐在竹林下,大眼睛散漫,又思考起她的统生了。
大哥、二哥去上学了,她也有点想上学。
因为只有上学,接受外界各种讯息,她的左脑才能逐步开发出来。
她的数据库被封在了左脑里,如果左脑不开发,就算她是系统穿越的,这辈子也不会有大出息。农村太艰难,统统幸运做了一回人,才不要一直过这种苦日子,她想读书,她想挣钱,她想让奶奶天天吃后腿肉……
“英子,咋在这儿傻坐着,今儿怎么不去找玉华玩。”
卫子英走神间,竹林内,卫良峰杵着拐杖,嘴里不知吃着啥,牙齿咬得咔崩脆,慢悠悠走了过来。
“玉华姐没空,和潘奶奶上山弄柴去了。”卫子英听到她爷的声音,掀眼,软乎乎地回了一声。
就说农村苦吧,玉华姐姐才四岁多呢,就要进山打柴了。潘家还算疼崽崽的了,但玉华姐还是少不得要干活,等她再大一点,她也得天天干活。
统统不讨厌干活,但统统更想干脑力活,而不是体力活。
“爷,你喝酒了?”
卫子英心里叹气,起身,小短一迈,上前想扶卫良峰。刚靠近,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刺鼻味。
她小鼻子耸了耸,有点嫌弃地退开,水灵灵的眼睛严肃地盯着卫良峰:“爷,我奶说喝酒伤身,会生病。”
“你奶瞎说的。”
卫子英:“奶才没瞎说呢,去年我去拆线的时候,医生姨姨给另一个老爷爷说,他喝酒喝太多,肝都硬了。”
“肝硬还能活?”卫良峰被小孙女的话给唬了一唬,忙不迭道。
卫子英板着小脸:“医生姨姨是这么说的,还说啥肝硬了会坏,坏了,就完了。”
卫良峰心一紧,硬着脖子说:“你爷我可不是忽悠大的,喝酒哪会把肝喝硬啊。”
他只知道,喝酒喝死人的,还没听说过喝酒把肝喝硬的……
“我忽悠爷爷干啥,爷要不信,去问问奶,奶那天也听到了。”她是诚实的统统,才不屑忽悠人。
就算要忽悠,也是有理有据的忽悠。她头上伤口拆线那天,医生就和一个肝病患者说过这话。
酒精肝、肝硬化、肝癌,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来的。爷爷本来就身体不好,多喝酒是真的不好。
“爷爷,你和谁喝酒了?那和你喝酒的人,肯定是想害你,咱以后不和他一块玩了。”卫子英憋了口气,又去扶卫良峰。
卫良峰没让她扶,他是腿脚不利索,又不是不会走。
轻轻拍开卫子英的手,卫良峰从兜里摸了一把炒熟的黄豆塞给卫子英:“没,我去东阳大队看我表舅公了,顺便和他小喝了两怀。”
这黄豆是农村很常见的下酒菜,小火入锅翻炒,不放油,直到黄豆表皮泛焦,熟透后,洒些盐起锅便成。
这炒出来的黄豆,又香又脆,牙口不好的老人一般都吃不了,但小孩却喜欢。
“东阳大队?”卫子英把炒黄豆装进兜里,小脸一侧,好奇地看向她爷。
她现在对东阳大队这几个字特别敏感,因为,那朱标强和他大姐的判决出来了,两人都要吃枪子,连那买小孩的一方,也被当成同伙判了刑。
现在这事,整个甘华镇都传得沸沸扬扬,十里八乡全知道了,因为公社把朱家姐弟犯的事,连同判决,一起通知了所有大队,让各大队村支书,给众人普法一下,别做那触犯法律的事。
她大爷前天傍晚,把左河湾所有人都聚到了石滩坝,给大伙开了一个会,反正那意思,就是谁要敢和那朱标强一样做缺德事,他决不容情,亲自把人扭送去公安局。
这个会一开,整个左河湾都拍手称快,只有吕家婆子大哭了一顿,指槡骂槐的骂到了大半夜,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惹到她两个儿媳妇了,三婆媳半夜还吵了一架。
吕家被压了十几年的两个儿媳妇,如今算是翻身做主了。
但有的人就算是腰杆硬了,有些东西也难以改变,吕家五个闺女,亲娘当家做主了,日子还是不见有好转。
朱家一下子死了两口人,卫子英特别想知道朱家的情况,但奈何人太小,所有讯息,都只能从大人们嘴里知道。
“恩,你老太有个表弟在那边,我过去看看他老人家,哎,看一次,少一次,也不知还能见几次面。”卫良峰点了点头,啥也没和卫子英说。
卫良峰去东阳大队看人是其次,打听消息才是主因。
老娘那天说的话,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不得不防。朱家邪性,这一下子死两个,鬼知道朱老头会不会暗地里搞他们家,他得先防范起来,别事到临头了,自家还双眼一黑,啥都不知道。
不过这次过去,也不是毫无收获。
朱标强姐弟判决下来后,朱家就关门闭户,一点声动都没有。都说不叫的狗,咬人最狠,判决前朱家那对老的又凶又横,判了后却不吭声,指不定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呢。
晚上等永华回来,得和永华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应付这朱家。就是不知道,朱老头最后是把这笔账算到自家头上,还是冯家或是周家。
“你咋在竹林呢,你妈和你奶呢。”回石滩的路上,卫良峰抛开心底杂思,问道。
卫子英耷拉了一下小眉头:“姑姑回来了,她们说话,不让我听。”
卫良峰:“你姑来了,就把你追出来了,有她们这样当人妈,当人奶的吗?”
“对啊,对啊,好过份。”卫子英心里也有一丢丢委屈。
妈妈、奶奶赶她出门,好过份哦。
她是真委屈,自从年前听钱二媳妇说周三柱不好,她一口说出三柱脑袋坏后,她妈和她奶说话就开始避着她了。
她妈说,她太小,过早听这些不好。
她奶说,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样,这些东西听太多,会移性。
卫子英不明白,为啥她就不能听这些了。她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时刻支棱着耳朵,偷听她们谈话,但偷听两次被抓后,她就不敢再偷听了。
因为,她奶说,再被她发现偷听,就一个月不煮肉给她吃。
……一个月不吃肉,会馋死统统的。为了吃肉,她只能忍着好奇心,不再去偷听他们说话。
其实,苏若楠和周桂也没啥心思,就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家三岁的小丫头竟能听懂大人们谈话了,而且……听了后,反应还和别的小孩不同,她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不但不会忘记,还会有理有据地分析。
这一发现,可把这两媳妇惊呆了。
婆媳二人统一战线,决定要拍飞小丫头这喜欢听八卦的另类爱好。
她们可不想以后闺女长大了,成个八卦小能手。
“老婆子,你们关着门说啥呢,还把英子追到竹林里去,下面可是左河,也不怕她去玩水,掉河里去了。”走进院子,卫良峰还没看到人呢,就先朝半掩着的堂屋里埋怨了一句。
厚实的木门,随着卫良峰的声音响起,缓缓打开。
一个梳着大辫子,穿着一件的确良衬衣的爽利女人,从门缝够出个脑袋,看了出来:“爸,你回来了,快进来,我们正说事呢。”
这女人是卫子英的姑姑,卫永红。今年二十七岁,嫁去良山大队下的凤平庄已经三年了,凤平庄离左河湾生产队不是很远,只有半个小时的脚程,初二那天,她还带男人回来过,这才刚过一个月,也不知啥事,一个人又回来了,而且还是选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回来。
“有事讲事,把小英子关外面做什么。”卫良峰瞥了眼亲闺女,牵着卫子英蹒跚着进了堂屋。
祖孙俩刚一进去,卫永红就忙不迭把门掩了上。
堂屋里,周桂满脸愤怒地在坐板凳上,进屋的卫子英,一抬头,就瞅见了她奶不寻常的神情。
卫子英诧异。
谁惹奶生气了,脸都气黑了,莫不家里有啥东西被人偷了?
而一旁,苏若楠也是满脸无奈,这无奈中,还掺杂着一丝卫子英看不明白的东西。
卫良峰说完卫永红,一转头就察觉到屋里压抑的气氛,他楞了楞,问:“老婆子,咋了,谁惹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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