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楨打开门,把熟成牛排放在餐桌上,其他菜餚寻了个小凳子放在卧室前,敲了敲紧闭的门:「翰翰?要不要再吃点东西?许子翰?」
他等了几秒,发觉无人回应,索性直接开门进去,刚踏入房间便觉得不对,床头柜上那本许子翰看到一半的书消失了。
不见踪影的不只书,除了行李箱、部分衣物及日常用品,许子翰甚至连自己的枕头都带走了。
贺知楨在家里找了一圈,发觉男朋友是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连张纸条都没留下,拨电话过去也没回应。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静地接受了对方离家出走的事实。
「不过,」贺知楨瞇起眼睛,自言自语道:「他也没说我不能去找他嘛。」
他曾在许子翰行李箱的内侧放了个airtag,这下便打开了app开始搜寻,发觉位置显示在附近的公园,他便再次出门,随着指引来到了……垃圾桶。
说实话,贺知楨并不意外,毕竟这些反侦查的知识还是他自己教给许子翰的,见到对方学以致用,他甚至还蛮开心的。
就是这样才有趣啊,他对着垃圾桶掩嘴低笑,眸中带着几丝癲狂,成功地让周围的行人远远避开,以他为圆心半径一点五公尺内无人接近,达成了完美的防疫距离。
「妈麻!你看那边有个奇怪的大葛格!」
「嘘,不要看他!」
许子翰搭上了一班南下的区间车,适逢平日,车厢里乘客并不多。
他没有事先决定目的地,打算随机找个地点下车,去陌生的城市来一趟为期数日的旅游,和贺知楨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一点。
……可能需要冷静的只有他吧,那个男人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像是一阵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物停留的风。
而他对于贺知楨又是什么呢。
一样有趣的玩具?值得栽培的后辈?毕竟那傢伙连提出交往请求的时候都说得模稜两可,还没有组成搭档时来得明确。
追根究柢,贺知楨心里真的存在「喜欢」和「爱」这两种感情吗?总觉得对方会张口就来一串费洛蒙影响或吊桥效应。
「……就只有我自己像个白痴。」许子翰喃喃道,用额头撞了撞车窗玻璃。
事实上,许子翰并不傻,他在五岁时便被父母发现了在数学方面的天赋,接着一路跳级,十七岁攻读博士学位,在进入游戏前已经在某所学校担任助理教授。
人们往往将这类人冠上「神童」、「天才」等诸如此类的名号,但许子翰有个秘密,他其实不喜欢数学,更感兴趣的是现代舞。
父母为防他被物质诱惑葬送了天赋,从小便断绝了他一切的娱乐,连三餐都要按照健康饮食标准,直到他离家读硕士前,从来没有尝试过所谓的「垃圾食物」。
这使他在学校里格格不入,不去夜衝夜唱,没看过电影,还是个可怕的游戏黑洞,他没有关係好的同学,更别说朋友,分组报告往往是单独一组。
就算表现的再优异,也会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日復一日,在某个并不特别的日子里,他进入了游戏,之后遇见了贺知楨。
最初许子翰还会为了自己什么都矮对方一截而生闷气,渡过了许多关卡,他才慢慢体会出对方的强韧之处。
人对于强者往往会生出仰慕之情,而他也不意外,却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何时开始变质。
彷彿是神话里的伊卡洛斯,为了追逐太阳而融了蜡製的翼,迟早要跌进海里丧命。
许子翰在嘉义车站下车,他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则在订房app的页面迅速滑动,决定今晚的住处。
于此同时,贺知楨正在愉快地收拾行李。
有句成语叫狡兔三窟,他虽然在行李箱里放了个airtag,但并不代表他只放了「一个」。
太快找到人小男朋友说不定会更火大,所以他打算明早再出发,留点时间和空间给对方消气。
贺知楨在一尘不染的床上打了个滚,少了一个人的寝具,加大尺寸的双人床如今看上去冷冷清清。
他盘算着见到许子翰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划开手机在搜寻栏里打了一句「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点进第一个搜寻结果。
网页推荐的技巧是正面抱住男朋友的腰,由下往上以楚楚可怜的神情盯着对方道歉,说藉由展现自己脆弱一面的方式,让男人「感觉自己被需要」。
贺知楨有点困惑,他每回在许子翰面前卖乖装柔弱撒娇的时候,通常只会换来对方一记眼刀,或是一句气急败坏的「滚」,倒也不会真的出手揍他,那就代表这样的方法……应该是有效的吧?
除此之外,他决定和许子翰承诺自己之后都会做家事,比如倒个垃圾或修理漏水的水槽。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贺知楨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
另一方面,许子翰预定的是间青年旅社的单人房,碰巧对门房间的旅客要出发去夜游,见他独自一人,便热情地邀他一起同行。
徐子翰犹豫了一瞬,点头答应了他们的邀请,不太自在地压了压鼻樑上方的口罩钢条。
这群人来自一个小有名气的废墟探险团,热衷于乡野軼闻和怪谈,会到台湾各地着名的荒废鬼屋探险,并拍影片上传youtube。
「我们现在的所在地是嘉义的民雄鬼屋!」领头的青年对着镜头招了招手,围在他身週的一群大学生模样的男女纷纷发出了「呜呼!」「yo!」之类的鼓譟声,「大家都知道,最近鬼门开嘛,农历七月这么好的时间,当然要来我们刘家洋楼探险啦!今晚,就是今晚,我们到底能不能拍摄到传闻中的灵异现象,这栋曾经豪华的巴洛克建筑,到底,有没有鬼--呢!」
许子翰跟在这群人身后踏进刘家古厝的正门,由于近期中南部的豪大雨,道路更显泥泞,野草疯长,更有不少蚊蝇嗡嗡飞舞。
同样落在后头一位女孩红着脸向许子翰搭话:「同学,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有。」许子翰简短答道:「家鬼、水鬼、陆鬼,厉鬼,都是鬼。」
他瞥了一眼举着手电筒四处挥舞,讲得口沫横飞的青年,低声道:「……但人可比祂们可怕多了。」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被填平的井里突然跃出一个满脸横肉、长相粗獷的男人,恶声恶气地命令他们停止拍摄,退出门去,正在兴头上的学生们自然不愿意,两方口气不好地交涉了几句,男人忽地退后一步,拔出枪来对空鸣枪。
有人认出对方是恶名昭彰的通缉犯,胆子小的人顿时发出尖叫,还有人哭了起来,闹哄哄成一团。
通缉犯满眼血丝,将枪口指向眾人,却意外卡弹,试了几次都无法击发,不禁高声怒骂起来。
许子翰趁他分神时从后方接近,一下将对方扑倒,把枪拨开后立刻用手肘内侧扼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握紧自己的手腕,防止对方挣脱,膝盖则抵在对方尾椎上,把人勒到口吐白沫晕过去,这才解下皮带充作手銬,把人牢牢绑住。
「没事了,打电话请警察过来。」他对吓傻了的领头者说。
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废墟探险团的成员感动地邀请许子翰和他们一起吃晚餐,为报救命之恩,他们会负责买单,然许子翰婉拒了这个请求。
现在是晚间八点,远远不到他平常的入睡时间,还不想回旅舍,他独自在陌生的街道中穿行,听着路过行人的欢声笑语,许子翰突然起了想去夜市逛逛的念头。
当初是探险团的成员骑机车把他载过来的,许子翰用地图搜寻了一下附近的夜市,发现每个路程都在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之间,距离最近的那个今天还不营业,只好转了转脚踝充做暖身,展开了十公里的健行夜市之旅。
而刚解决龙虾和燉蔬菜的贺知楨正在瀏览网页,他切换着几个不同的分页,初步规划了一个为期三天两夜的小旅行,包括上阿里山看日出和附近邹族部落的文化之旅,甚至还能去关子岭泡个泥浆温泉。
他忽有所感,点开手机里的名为zenly的app,看着地图南方缓缓移动的绿色小点,观察了十五分鐘后,决定再在行李箱里多放几块痠痛贴布。
他不忘上网搜寻腿部按摩的密技,从浴室拿了瓶身体乳液,跟着影片上的动作推抚自己的腿部肌肉,直到熟记动作才停止。
正当贺知楨打算去浴室淋浴时,手机突然响起,萤幕显示对方隐藏了自己的号码,他挑了挑眉,先点开手机内建的录音程式,再接通通话并按下扩音。
对面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杂音,他顿了两秒,才问道:「哪位?」
对方倒抽了一口气,似乎撞倒了什么,传来一长串哗啦啦的重物落地声,还参杂着玻璃破碎的响声,接着便是黏腻的呼吸声,伴随着语焉不详的话语。
对方使用了变声器,这令贺知楨无法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对方的性别,却无损他感到反胃的程度。
他草草掛了电话封锁号码,接着把录影删了,想着等见到许子翰后报备一声,去换个新号码。
没想到隔不到三分鐘,铃声再次响起,贺知楨额角一跳,还是按了通话,对方像是怕再被掛断,一接通就慌慌张张地自证身份:「贺先生!是我!我是在黑森林关卡被你救过的罗维明!你还记得我吗?我也通关游戏了!我、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只是好不容易才弄到你的电话号码,想和你道谢!」
「抱歉,我不记得你。」贺知楨冷淡地回话:「掛了。」
「等一下!」罗维明喊道:「就是那个狼人杀副本!他们要把我投出局,是你帮我解的危!」
贺知楨叹了口气,道:「鲁迅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什、什么意思?」罗维明结巴了一下。
「你误会了,我不是特意去救你,只是我想赢,救你刚好符合我的目的而已,对我而言,是谁都无所谓。」
「不、不是特意……」罗维明情绪低落了一瞬,接着又再度陷入了狂热的情绪里:「不对,不对――!你就是特别来救我的!你是排行榜第一的王者,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你一定、一定是看中了我的天份,相信我可以通关游戏才救了我。」
「不好意思,我进游戏九年,只遇到过一个有天赋的玩家,他现在是我男朋友。」贺知楨弯弯嘴角,「他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杀了我,想引起我的注意,至少要到这种程度……而且还要长得好看。」
「你、你喜欢怎么样的?我也可以去整形!」
「抱歉,我就喜欢我男朋友那样的,你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下辈子我也会祈祷不遇见你。」贺知楨冷漠地掛了电话,把sim卡拆出来折半,再安上一片备用sim卡。
「现在是农历初四,也快初五了……」他盯着手机行事历喃喃自语,「大后天是七夕啊。」
贺知楨打算在七夕做点特别的事,惊天动地的那种,详细还没计划好,但一定要让许子翰永生难忘才行。
――他决定向许子翰求婚。
虽说对方才二十三岁,还是很年轻的年纪,但他今年已经三十一了,很快就要从青年步入中年,有些事还是提早定下来为好。
求婚的地点要在哪里好呢,是在看得见星空的木屋露台上,还是找个市区的民宿,多点烟火气?
烟火是一定要的,再来可以放点鞭炮,热闹吉祥又喜气嘛。
已经是午夜时分,许子翰刚冲完澡,还湿漉漉的头发上盖了一条毛巾,他坐在床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去,拨打贺知楨的号码。
第一次没打通,许子翰顿了一下,边擦头发边拨打另一个备用号码。
接通电话后,另一端却传来呜呜的风声,隔了几秒才响起贺知楨的嗓音:「子翰?抱歉,我刚才在吹头发。」
贺知楨染成茶褐色的头发长到肩膀,他出外时会把头发扎成马尾,在家里通常是散着的。
「你回到民宿了?脚还好吗?不要又不擦乾头发就睡觉哦?」低沉的嗓音拋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句,他莫名有些耳热,胡乱扯着抱在怀里的枕头,过了半分鐘才因关键字清醒过来,杀气腾腾地瞪向行李箱。
「――你在我的行李箱里放了几个airtag?」
贺知楨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记得了,你可以猜猜看?」
「我不猜。」许子翰磨了磨牙:「反正肯定比我找到的还多。」
「bingo。」贺知楨笑了一声,「睡吧,明天我买好早餐开车去接你。」
在见不到贺知楨那张脸的时候,对方总是表现得很正常,许子翰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知道了,晚安。」
「晚安,愿你有个好梦。」
不知道是不是贺知楨在晚安后头又接了一句,许子翰还真的做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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