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和上司大吵一架──也许称不上吵,只能算是她单方面抑忍不住──到洗手间自省、后悔,知道不可能再待下去,只好走回自己座位。不过那时,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愈来愈靠近的上司办公室?还有坐在里头的他?
薛槿荷或许已记不清了。
可是那股硬着头皮,也必须坚定自己的决心,却还刻在脑海里。
于是离开洗手间回到自己办公桌,她坐下来,看见资料夹下面那张他拿给她的表格。她拿起笔,修改之前填出的文字,趁上司短暂离开办公室时,将纸放到他桌上。
他应该看见了──她的答案。
「你跑进人家房间干嘛啊?」坐在餐馆里,沉映珊喝口茶,却像喝酒般花枝乱颤笑。
「我哪有进谁房间?」薛槿荷瞟眼沉映珊,不禁低瞧沉映珊手中那杯茶。该不会是偽装成茶的酒?她甚至要低凑脸闻。但沉映珊已端拿杯子,再度饮入嘴。
「我说的当然是上司的办公室啊。」
「我拿东西给他。」薛槿荷直起半身,不再去好奇沉映珊的杯中物,也拿起杯啜了口果汁。
「趁上司不在偷进去,你对人家有意思哦?」
「不是……我只是拿东西给他。」
「干嘛不趁上司在的时候当面交?果然很奇怪嘛。」
「你会问这问题才奇怪,明明知道我跟上司之间有点……」间隙?她顿了顿,也不知道该怎么精确形容。
「我知道你超大胆竟然跟上司撂狠话。不过又怎样啊,谁教上司完全戳中你这辈子最讨厌的事。」
薛槿荷再度拿起果汁喝,低垂眼不自觉唉叫出声:「我以后要怎么面对上司,要怎么共事啊。光想就头疼。」
「你也做错了,所以现在和未来才要受点惩罚啊。」沉映珊说得理所当然。
薛槿荷说不出话,无法反驳。
「不过上司能让你衝破一直以来的假象,也挺厉害啊。你应该松口气了吧?一直忍很累啊,我就超佩服你。所以话说,上司也没什么错,对吧。」沉映珊扬扬眉,手搭起她肩,一副姊俩好的样子。
或者,像是恭喜她,偶有一次能够摆脱束缚。
或者,像是说服她,根本没有谁做错,既不是上司,也不是她。
薛槿荷紧紧闭上唇,思考许久才揣测出沉映珊的用意:「所以,我不应该生气吗?就该去接受上司做的事?」
她很困惑。
沉映珊拿开手,稍退身以怪异目光打量她,审视一番后终于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倔?人家是上司耶,你不过是个小职员。上司做什么小职员也管不到啊。你该不会……」沉映珊的眼神更锐利可怕了。
「该不会什么?」薛槿荷平和问着,手盖住沉映珊视线。
不过她会有这种行动,其实是出于下意识的一种,心虚?
沉映珊故弄玄虚半天,才终于说:「该不会是对上司有什么期待吧?」
自己说完,沉映珊竟怔大眼不可思议瞧她。
但薛槿荷还没作出回应之前,沉映珊驀然捧腹大笑,手拍桌应:「我好像太天马行空了,抱歉抱歉!」
沉映珊拍桌笑的时候,甚至不小心喷出口水。
薛槿荷听着想着,半肯定半否定,既认真且矛盾。沉映珊收敛起笑,举起手远望并朝服务生喊叫:「抱歉,这里请帮我加点汤!」
她只是……
薛槿荷除了只是,却想不出后头究竟是什么。
杨嘉凡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盯着桌面那张,他拿给薛槿荷填写的表格。
纸张不再空白,甚至可以说有些密密麻麻,但文字会呈现这种间距,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想法详实以告,而是在已经填完的文字上,以插入的方式写上新想法,可是当然,她原先填写的已被她删画掉。
「上司应该接纳下属某些不会引起工作缺失的缺点。」
杨嘉凡轻喃纸上,属于她的文字。
这行是修改过后的。
「不能接受上司的自以为。」
同样是修改之后的。
杨嘉凡眼睛移向下,最靠近页尾的部分,她更动后写的是:「想保护下属,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其实更加伤害。这种上司,我寧可不要!」
最后的惊叹号印入他眼里。
他彷彿能感受到当时写这行字的她,对他的干预有多气恼。所以她才会在他接到上司电话而暂时离开的时候,将这张表格拿到他办公桌。
「该怎么做……」才能成为一名好主管。
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愿意信赖他?
黑夜的静满溢进来,他的静默,也无可控制。而那样的无可控制,却包含着不仅仅是让同事信赖,更可能是单纯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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