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等啊等,他看着太阳落下又升起,忍不住嫌弃老娘回来得太晚,让他渴着了饿着了。
骂骂咧咧地翻出挂面煮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阳春面吃。吃饱了的赵虎回到床上,继续等着自家老娘,结果他这一等就直接睡了过去。
当太阳再一次升起,赵虎也跟着醒了。恐怖的是,赵虎发现他老娘依旧没有回来。
他娘丢下他一个人跑了?赵虎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冲去翻了他老娘与他爹曾经住过的屋子。
金耳环,不在。
金戒指,没有。
就连从他那去世爷爷嘴里拔出来的金牙,也都不翼而飞。
亲娘丢下自己跑了……绝望地瘫坐在一地狼藉里,赵虎悲愤地抱头嚎叫。
他并不知道他的老娘为了给他赚医药费,昨晚在牌友的介绍下去了黑赌场。
黑赌场轻而易举地用出老千的方法赢走了赵虎他娘身上所有的钱财,赵虎他娘一阵阵绝望。
如果,如果她当年没把儿子女票女昌这事儿不当成一回事……
如果她曾经教会儿子要自尊自爱……
如果她没去打什么扑克儿、打什么麻将,而是亲自去大孙子读过的学校、把大孙子找了回来……
如果……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含着满满一包眼泪,赵虎他娘以头抢地尔,竟是一头撞昏死在黑赌场的墙上。
黑赌场一见这是要出人命了,连忙要撤。结果公安忽然突击,直接把一伙人都端掉了——公安本来就在暗自摸底准备端掉黑赌场,谁都没想到就在行动当天,会冒出一个因为被骗走全部财产而当场寻死的赵虎他娘。
公安干警以最快地速度把赵虎他娘送到了最近的卫生院,然而为时已晚,赵虎他娘已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菊收到赵虎的死讯是在叶棠高考的两个月前。
这一年的叶棠,即将满十六岁了。
第95章 慧女移山45
独龙光伏发电站开始运行的那一天, 独龙村所有的村民都走出了家门,围绕在了电站的左右。
所有人的心都怦怦跳个不停,有人甚至摁着自己的咽喉, 生怕自己乱蹦的心脏会从自己的嘴里跳出来。
“独龙光伏发电站, 开始发电!”
随着操作杆被一个个拉下,轻微的嗡鸣声也开始响起。村民们紧张地四处看,却见周围一片平静。
有些村民难掩失望之情,面上郁郁。然而到了晚上, 当第一个灯泡在独龙村民居的天花板上亮起, 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大家伙儿冲出家门,疯狂地拥抱, 跟着牵起手来,唱着山歌跳起了舞。
“呀啰呀啰嘿嘿!呀啰呀啰嘿!”
山歌飘散,电灯的光芒照亮了村中男女老幼的脸庞。赵支书五大三粗一老爷们儿,看着家里那散发出万丈光明的灯泡,竟是一下子流下泪来。
回家与家人们一起见证独龙村通电的红花抿着唇笑。家里人都知道赵支书这是给激动哭了, 赵支书自己却偏要嘴硬说自己是被这灯光给刺得眼睛疼。
叶棠也和陈菊一起欣赏了电灯亮起的这一幕。
说实话,亮起的电灯着实让习惯了黑暗的叶棠有些眼睛疼。不过听到女中宿舍传来的女儿们的哭声, 叶棠又微笑了起来。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灯泡, 今后将照亮无数山村女孩儿的前途。
“妈,一直盯着电灯看,対眼睛不好。”
叶棠的呼唤让陈菊回过神来。陈菊“嗯”了一声, 旋即收回有些发呆的目光。
陈菊的手上还拿着赵虎的死亡通知单。方才她借着烛光,只把这张死亡通知单看完了一半儿。
电灯明亮,陈菊却是没再细看手里的死亡通知单。她把通知单递向还在燃烧的蜡烛, 就这样看着烛焰把通知单吞灭成灰。
“春燕。”
“嗯?”
陈菊低头吹灭了蜡烛:“赵虎死了。”
叶棠笑容一顿,随后颔首:“我晓得了。……妈, 我出去走走。”
“好。”
叶棠关上了屋门。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地听到了陈菊低低的啜泣。
到底是夫妻一场,陈菊是爱过赵虎的。
只是纵然如此,陈菊也没有后悔过离开赵虎,离开赵报国家。
叶棠在夜风里散着步,她没走多远,就看见了本应和秋秀玲一起见证灯亮的白杨树。
“哎呀,白辅导员。秋老师呢?你们刚才不是还在一块儿?”
白杨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这不你那些同学们激动哭了嘛……秋老师她就……先安慰学生去了……”
好酸的醋味儿。
叶棠忍着姨母笑,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道:“哎呀呀,看在咱们白辅导员一辈子都没法成为秋老师心里的第一名了。”
秋秀玲明明看出白杨树対她有意思,却因为自卑疯狂自我催眠,告诉自己白杨树対谁都好,她不是特别的,以此来逃避白杨树的示好,这点叶棠还是看得出来的。
“就算你不激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白杨树冷静地看了一眼叶棠。
这么些年的相处下来,白杨树多少也清楚叶棠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他见识过叶棠的刁钻狡猾,却也知道叶棠绝対不是那种盼着人不好,别人没招惹她她还用言语行为给人难堪的人。
“秋老师対学生这么重视,我早就做好排第二的准备了。”
“那可不行。”
叶棠笑着摇摇头:“你排不到第二,甚至排不到第三。因为秋老师心里的第一名是学生,第二名是发展教育事业,第三名是解放山区女孩儿。你至多……”
“就排个第四吧。”
小姑娘这是给自己打预防针呢。
白杨树点点头:“第四也可以。”
“啊……说不定第四也不行。秋老师可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姥姥姥爷呢。”
“……”
憋屈地皱紧眉头,被叶棠接连打击了好几次的白杨树咬牙切齿地道:“我第几名都可以!只要秋老师心里有我!”
“噗嗤”一声,叶棠笑了,笑得畅快淋漓。
——在她身后,那里站着安慰完了学生们,出来找白杨树道歉的秋秀玲。
“秋、秋老师……!”
白杨树看见了满脸通红的秋秀玲,秋秀玲也在対上白杨树视线的这个瞬间撒腿就跑。
“秋老师你别跑!”
白杨树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秋秀玲却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跑得更快了。
叶棠不会没眼色到这时候还跑去当电灯泡,哪怕她看不到白杨树与秋秀玲你追我跑的结局,她也知道这会是一出甜甜的山村爱情故事。
走出一段距离,叶棠望着山顶高处的太阳能电池板,无声微笑。
要在这山村里做的事,她已经全部做完了。
接下来的事,她得出去做。
……
五月底,叶棠坐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车。附近的县城里不设高考考场,她得去省城参加统一考试。
来为叶棠送行的姑娘们都哭红了一双眼睛。陈菊更是直到火车开动还在默默流泪。
秋秀玲显然也是哭过的,但在红花与陈菊等人面前,她仍面带微笑与叶棠道别。
嘟呜呜——
鸣笛声响起。绿皮火车缓缓加速。
叶棠从硬座上起身,贴着窗户望着窗外。车窗之外,追着绿皮火车,秋秀玲与红花、陈菊等人也都跑了起来。
“春燕,飞吧!不飞回来也没关系!”
“飞出去!飞远些!”
秋秀玲大声喊着,听到她的话,红花、小超等人也喊了起来:“春燕!飞吧!!飞远些!!”、“不要回头!!飞出去!!”
她是她们的寄托,是她们的向往。即便飞出去的春燕再也不会回到小小的巢里,她们也愿意看着春燕翱翔于空,前往她们或许一生也到不了的地方。
绿皮火车渐行渐远,白杨树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几年前他刚从叶棠嘴里得知弥良村村民在走私烟草时他还有些气这小姑娘知情却不往县里上报,只是让自己拿着这个消息去逼迫弥良村的村民让家中女儿走出村子,去独龙女中读书。
哪怕已经从秋秀玲的嘴里听说过山里姑娘们不读书会有如何凄惨的遭遇,白杨树仍是対叶棠有所忌惮,认为这小姑娘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绝対不会是什么好人。
但很快,白杨树就被打了脸。
原来,弥良村的姑娘们并不仅仅只是等着被嫁人、或者说是被出栏的经济动物。她们还是被用来走私的工具。
一旦有人把弥良村的走私报告给县上知道、县上又决定逮捕所有走私的现行犯,那么被抓的一定是弥良村的儿童妇女——弥良村的人也不傻,谁家都不会让家里最宝贵的香火、最重要的劳动力去涉险。提着篮子去边境线上“卖水果”的,全是村里的妇孺。
谁都知道山里的妇孺愚昧无知,没人会当她们是走私的主使。县里就是抓了人,走私的主使也在弥良村里好好坐着,他们完全能推说走私与他们无关,是家里愚昧无知的妇人因为贪钱所以私下里带着孩子干出这等勾当。没有实际的人证物证,一个村子又都是同谋,县里根本没有手段抓到走私主使者的把柄。
擒贼擒不到王不说,还打了草惊了蛇,弥良村的走私问题非但没法解决,还会转入地下,变得愈发隐秘。
县里也不可能永远把弥良村的妇孺关着。成年的妇人姑且还能判刑,但她们每个人每次走私的烟草数量并不巨大,这就是被判了刑,也不会是多重的刑。那些懵懵懂懂的孩童就更不用说了。最终县里只能把妇女孩童都还给弥良村的村民。
想到这里,白杨树只觉得这是真正的无解。
他也终于压下了把弥良村走私烟草的事情上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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