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诞节前夕,比嘉一早就出门了,我得以专心处理求职的事。
下午四点整,我来到了「坂本家」。店面位于商业大楼十楼,大楼处处贴着「全面禁菸」的告示,对气味及声光敏感的我安心了许多。
和网路上的照片一致,「坂本家」从门口就能看进内部,装潢时尚,通道上悬着五顏六色的吊灯,墙上掛着现代风格的画作,还播放钢琴乐曲,宛如艺廊一般。再过一小时就要开始营业了,偌大的半开放式厨房飘来诱人的香气。
我走进店门,向柜檯内模特儿般的年轻男子表明来意,他轻快地说:『你好,我就是这间店的老闆坂本卓郎,来,这边坐。』
坐下后,他听了我的自我介绍,问了几句话,露出满意的表情,『欢迎加入坂本家,今天就留下来做吧?我找人带你。』
天啊,我终于找到工作了!
『好的,请多多指教,坂本先生。』我感激地说。
『我也才大你三岁而已,叫我卓郎就好了。我们这边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大家都直接叫名字。』
我到女子更衣室换上「坂本家」的制服,系上围裙,戴上应景的耶诞帽,专注地看着店里的菜单。虽然昨天查到了部分菜单,但现在看又发现好几道不认识的菜色,居酒屋就是大学日文课不会教的另一个世界,每个日本人却都对这些菜色知之甚详。我把不认识的菜名一一餵给google吃,它吐出正确的资讯和图片回报我。
不久后,外场员工一一报到,卓郎先生召集了所有人,『嘿,各位都见过今天加入的新伙伴了吧。她是来自台湾的千寻。』
我拘谨地鞠躬,『请各位多多指教。』
卓郎先生替我介绍:『这位是我堂妹裕子,也是外场领班。』
『这位是阿丈,现役大学生。』
『这位是小咲,专业打工族。』
『这位是小娟,她是从韩国来打工度假的。』
『这位是kyo,他和你一样是从台湾来的,就由他带你吧。』
每位同事的顏值都很高,kyo是其中之最,他身材高瘦,短发抓得俐落清爽,浓密捲翘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神让他自带一股艳丽气息。
他微笑指着他胸前的名牌,原来kyo的汉字是「镜」。
「我的名字是温镜伦,你可以叫我阿镜,我要怎么称呼你?」
他应该不知道我的事吧?我嚥了嚥口水,「请叫我chihiro就好了。」
阿镜带着我在店里走了一圈,共有约一百个座位,从前到后分成了餐桌区、吧台区和包厢区,点菜由餐桌上的平板电脑直接与厨房连线,我们主要的工作是出菜、清洁、支援厨房、打包餐点,还有陪客人聊天。
阿镜介绍到一个段落,搬出一篮白色小毛巾,「这是客人一上门就要提供的擦手巾,摺法是这样……摺好之后,放进那边的加温机就好了。」
我仔细地看着他的动作,跟着一起摺。
「chihiro,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是在担心什么吗?」
他的观察力令我惊讶,我怯怯地瞄了他一眼,「我还记不起餐点名称……」
他「哦」了一声,那拉长的尾音彷彿代表着他能了解,安抚了我的不安。
「我一开始也记不起来,不过不用担心,出菜时单子上会写菜名,多看几次就记起来了。」
「好的。」
「放轻松,你等一下当我的跟班就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了想,决定向他打探情报,「请问这里有很多台湾人吗?」
「其实现在几乎没有外国人来这里,但卓郎很想拓展外国客群,最近还说要联络台湾和韩国的youtuber来採访,增加知名度,之后可能也会请你一起帮忙。」
「我知道了,他刚刚有跟我提一下。」太好了,看来这里暂时安全。
卓郎先生喊了我们,『阿镜,千寻,十号桌,四位客人。』
阿镜走到客人身边,亲切地说:『耶诞快乐。请问需要帮您把大衣掛起来吗?』
我像小鸭追着母鸭一样跟在阿镜身旁,观察他的言行举止。
他真的是做这行的料,餐桌上盘子空了,他总能找到不打扰客人谈话的时间上前收碗盘、客人打翻酒水,他第一时间抓起抹布和纸巾清理、客人把擦手巾掉到地上,他也马上递上乾净的擦手巾、客人一起身东张西望,他就上前询问『要找洗手间吗』──简直就是居酒屋里的耶诞老人,满足客人的各种愿望。
「阿镜,你太厉害了!你在这里做了很久吗?」
他靦腆地笑着,「四个月。」
「我以为更久。」
「因为我一直在餐饮业工作啦。」他把碗盘放进内场的洗碗槽里,「你也可以做到的,只要把注意力放在客人身上,察言观色就好了。」
「是。」察言观色,这的确是我的生存法则,毕竟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在家中、在学校、在公司活下来的,现在只是把对象换成眾多的客人罢了。
我默默激励自己,跟着阿镜走回餐桌区旁。
他张望一阵,转头对我说:「我要去一下洗手间,你试着自己一个人顾,可以吗?」
我有点不安,但还是点点头,「了解。」
「你没问题的,试试看,我很快就回来,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卓郎或裕子帮忙。」
阿镜转身离去,我战战兢兢地望着热闹的餐桌区,店门附近那几桌才刚清理过,离我最近的几个上班族男女也聊得很热络,一时之间应该不需要更多服务。
就在我以为能平安无事地度过时,最靠近我的那桌有个酩酊大醉的大叔招手要我过去。
我有些僵硬地走到他身边,『请问需要什么呢?』
他晃着身体,口齿不清地说:『小姐,你真可爱,要不要跟我来一砲啊?很爽喔!』
我愣了一秒才想清楚他在说什么,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身材真好啊!』烂醉大叔将手伸向我的臀部,眼看就要碰到了,我的身体却反应不过来──
一隻纤瘦的手臂制止了他。
『性骚扰是犯罪!』
是阿镜,他神色严厉,深邃的眼眸彷彿要喷出火来。
『啊,小哥,对不起。』大叔似乎一下子酒醒了,迅速抽回了手。
『您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吧。』
『是,小姐,对不起。』大叔拿起公事包,落荒而逃,同桌的人也跟着离开,其中一名女性用手势向我道歉。
大叔一行人被柜檯前的裕子拦下来结帐,阿镜侧头看着我,「你还好吗?要不要请裕子去报警?」
我想起在警局做笔录的痛苦回忆,惶恐地摇头,「不用不用,人在国外,我不想惹上麻烦,谢谢你。」
「你──」他与我四目相接,倏地放软口气,「遇到这种事不是很不舒服吗?别太勉强啊。」
他哄人的语气让我莫名感到一股心酸,但我仍硬挤出微笑,「不用啦,他也没摸到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你要不要先回更衣室休息一下?」他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颗透明包装的薄荷糖,「吃颗糖转换一下心情吧。」
「谢谢。」我机械化地收下糖果。
见阿镜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我也跟着收拾,但没两下就心神不寧地把筷子掉到地上,我蹲下来捡,不知何时他也蹲到了我的面前,「chihiro,请、你、马、上、去、休、息。」
「咦?」
「你刚刚被吓到了吧?我不知道遇到这种骚扰要怎么处理才妥当,但受到惊吓就要好好平復情绪。你觉得呢?」
他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我,反射出晶亮的光,再这样下去,感觉我的所有秘密都会被他看透。
好可怕!
「谢谢!」我把筷子放到桌面上,快步走进更衣室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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