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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快速爬向欧席纳,他连忙出手抵住我额头以阻挡。我又听到羽毛笔断掉的声音。殷真应该提高预算买好一点的笔。这些都不重要,欧席纳正要吃的,该不会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甜点?
    「马卡龙?」
    「啊?看不就知道了。」欧席纳像是怕我抢他的马卡龙般,一口吞掉了圆形小巧的甜点后掸了掸手。「想吃自己拿。」
    我兴奋地朝甜点盘伸手。马卡龙!以前在子爵家看过几次,与我无缘的高级甜点。会是什么味道?一定是很甜很美好的滋味!原来厨房可以准备,我应该早点拜託珍妮吩咐厨师。
    吃过马卡龙,我临死前的笑容一定会臻至完美!该不会是因为我一直没想到这点,被处死计画才这么不顺利?虽然应该先吃吃看棉花糖、焦糖、马林糖跟蒙布朗,但算了,随便啦。
    直奔终点吧!
    室内一片肃静,我知道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但我还是兴高采烈抓起浅粉色的马卡龙,捧在掌心快速的扫了眼,顾不得形象礼节一口塞进嘴里。
    甜。外皮脆脆的,里面软软黏黏的,贴着我上顎的果酱?内馅?这是什么?好甜。总之好甜。奇怪的口感,外层吸收了口水化成让口腔不适的泥沙状结块。
    我按住嘴。不能吐出来。
    是真的很甜,跟想像的有点差,但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胃反弹了,噁心感数度窜上,不要,我想要吞下去。
    「傻不点,你怎么了?」
    旁边对话此起彼落,我听不清楚。欧席纳叫了好几声,抓着我的肩好像想干嘛。随他去,我现在很忙,我要吞掉这颗马卡龙。
    打从那次自窗外偷看到大姐吃下午茶,那样优雅的小女孩、子爵夫妇们笑得好温柔,小小的盘子上粉色的纤巧甜点,就觉得马卡龙一定很好吃,能吃马卡龙一定很幸福。怎么会是这样的味道?不不,这味道跟想像的没有差太多,的确很甜、外观也很美好──
    应该要可以笑得很开心很开心才对啊。
    「都退下。」
    殷的命令。唯有他的隻字片语能射入我的意识。没有办法动,我该听令退下,但我真的办不到。纷沓的脚步远去,我只能抱着头让自己缩得更小,把唇压在膝盖上逼自己不能吐,终于把满口软黏的腻甜塞入肚。
    背上一片溽湿,我浑身冷汗,虚弱的挪动视线,殷站在桌前,桌上放满精心製作的甜点。视野被汗干扰,有些模糊不清,我还是能看到殷也伸手拿了颗马卡龙、吃下。
    他没说话。脚步声远去、復回。
    房里静到连阳光的流动都听得到。阳光掂起脚尖,在地毯上漫步??
    物体放下的声音。殷放了什么东西在面前,我勉为其难的再睁开眼。
    细长的鞭身、特殊设计的握把,带勾的尾──
    凯莉丝。
    是凯莉丝。
    眼前大放光明。
    我一跃站到沙发上,撩起层层裙襬抽出偷绑在大腿上的匕首,自腰侧往下毫不犹豫割断大部分的衬裙,腰间皮肤传来受伤的痛,我奋力一扯、再藉由跳跃到桌上的力道摆脱了外裙以外的所有累赘,抢过凯莉丝奔向了最近的彩绘玻璃,在七彩的光芒中跃上窗台。
    窗自动向外对开,这次我依旧没能破坏玻璃。无所谓。
    有凯莉丝在手,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远远逃离旭日宫。
    夕阳西下。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在城墙上。
    我知道只有从旭日宫屋顶能看到城墙,没想到竟然如此天杀的远。一路上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守卫或阻碍,也没有迷路,但我竭尽全力狂奔而来,还是到了日暮斜倚的时刻。
    我紧紧握着凯莉丝。果然在有宝贝女儿的帮助下,爬上城墙简单多了,但还是耗尽了我所有体力,我只能像晒被子一样把自己摊在墙垛上稍作休息。
    跨越这道墙,就可以逃离皇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以为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喜欢。很讨厌啊!马卡龙的口感噁心到不行,是谁发明的?发明的人还活着我一定要踹他屁股,死的话我就要去他墓地踩在他屁股的位子上狂跳。
    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为自己会很喜欢的,一点都不喜欢。
    我想被处死。菲尔子爵──那个连我脸都认不出来的父亲把我送进宫中后,我就只想死。一切都是死前的杀时间,让我人生还有点内容,让长达数年都被关在房间里的自己死前还有事能回想。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子爵家这样对我?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奇怪?只有我什么都不懂?
    我其实不想死吗?
    可是比死恐怖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啊。
    被打瘸、像会呼吸的人偶一样躺在床上。
    极冷的寒冬,风雪从破碎的窗角不断灌入,呼呼声像鬼,一个人想尽办法把整个房间的东西盖在身上,不能哭,眼泪会冻结在脸上,更痛。
    趴在门前哀求,就求一杯水。只要水就好。
    为什么小偷叔叔不来了?
    他松手前把凯莉丝塞给了我,我从屋簷上探头出去,白色厚实的积雪有个洞。他消失了。他就再也没出现了。我像尊石像鬼蹲在屋簷上,雪覆盖我,我一直在等小偷叔叔探出头,直到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连自己怎么活到现在都不知道。
    终于我长大了、可以一个人站起来了,子爵夫人开门进来,扯着我头发拖我出门,要我学这学那准备进宫??
    好讨厌!头好痛,全身都好痛,嘴巴里还有死甜的馀味。这些我都好讨厌!
    我为什么要成为子爵家的利益交换筹码?
    我不要!我讨厌这样!
    是因为我没有勇气跳下去自我了结,所以才必须活得这么不伦不类?
    长时间压着胸口让我好痛,我用满是擦伤的手推起自己。呼吸顺畅很多,喉咙好乾,噁心感潮起。
    忍住。不管是这噁心的世界,还是噁心的人生、噁心的自己,都可以结束了。我摇摇晃晃地抓着凯莉丝,也不管裙与衣怎么破碎,登上了墙垛。真希望这只有我半个脚宽的墙垛可以断掉,我就不用想了。
    碎裂的砖石纷纷往下,熟悉的风拉扯着我,我看到底下是宽广的护城河。城墙外侧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高上许多,有凯莉丝我还是得做好跳水的心理准备。
    路线。如果我没有沉入护城河底,应该可以游到岸边??我视线来到了翠绿的沿岸、新绿的大地,尽头是遥远的天际线,湛湛青天下一轮纯金的太阳正在下沉,逐渐染红的巨大球体。
    灿金的远方,翠绿的底蕴。
    最近的我非常熟悉这样的色泽。
    逃走的话,就有自由吗?
    绝美的天地让我想到殷。
    刚刚我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到底想要什么?
    危危站立风中,我揪着凯莉丝,她在风中晃动,我仰头放声大哭。
    熔金般的夕阳持续往茵绿色的大地沉去。
    最后一丝曙光消失,夜晚蒞临。
    我用凯莉丝勾住城墙,确认扣紧后,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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