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在这种月色下我不会轻举妄动。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背起袋子,攀着熟悉的凹缝跳上屋顶,三步併作两步来到屋脊。华丽的建筑物表面凹凸不平,超级好爬,皇宫的装饰又都很牢固,不怕支撑不住我体重。
「嗯──」我用力伸了伸懒腰。满月真美,一片云都没有。真感谢自己什么不会,身体能力却不错,飞簷走壁对我来说很简单。技巧好归好,可惜的是我体力太差,像这样爬上来后得喘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行动。好在夜晚很长。除了偷偷摸摸跑来跑去外,我也很擅长开锁。
我站在星咏宫的屋顶眺望。星咏宫是帝王的后宫,但现任皇帝没纳任何后宫,所以我被暂时安置在此。
西边的沉月宫是皇后专用,一点灯火都没有,死气沉沉。皇帝专属的旭日宫在东方,但我站的位子只能看到一部分建筑物在月光下投射出阴影。
我入宫已经一个月了,可惜的是到现在还没被问斩。大概过了十天,我跟那些应该要伺候我的人就做出差不多的结论:皇帝不会来找我。
我到现在还没近距离看过我名义上的未婚夫。
侍女们很快怠慢服侍。不怪他们,一个一个家世都比我好,硬被逼来当我女僕根本是他们人生中的污点,甚至可能害他们送命,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连饭都有一餐没一餐就有点麻烦。
我于是重拾了过去的习惯,开始在晚上乱跑,顺便偷点食物果腹。我这种像小偷一样爬房樑、鑽厨房的行为,被皇家侍卫抓到应该凶多吉少吧?会不会直接上断头台呢?一边期待着,我开始往树林的方向前进。背袋里的酒真重,玻璃瓶中液体晃动的声音在深夜里好刺耳。
之前我的确在屋顶上小酌过,但前天发现了更好的地方,我立刻决定转移阵地。从屋顶另一端的大树过去更快、也更不易被察觉,所以儘管酒再沉重,我还是选择了先上屋顶再说。我特别摸走好几瓶看起来特别贵重的酒,希望露馅后害侍女们受罚。我可以接受一切轻视,但不给我饭吃的人不值得被我当人看。
我很期待自己的死法,但也没有急着找死。像这样在夜色中潜行会让我有自己很自由的错觉,我很喜欢。
突然觉得有视线,我停下脚步,但没有特别紧张。视线好像来自右前方小烟囱,好奇中我靠近了这比我高上一点的烟囱,细细看着上面的花纹。真不愧是帝国后宫,这种平常只有鸟跟小偷如我才看得到的建筑还上了这么多漂亮的装饰。特别是上头皇家徽章,竟然还镶了蓝宝石……
我戳了戳比我手指指节还大颗的蓝宝石。宝石总不会瞪我,是我多心了。晚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春夜还是有点冷,需要赶快喝酒恢復体温啊!宝石抠下来能卖多少?但我也没有转卖的方法,算了。赶路要紧。
甩开缠在腰间的带鉤鞭绳,我开始在树间移动。这可是我的宝贝,以前在子爵家时努力做出来,还改良了好几次。
这二十几天来,我避开旭日宫的方向,在夜晚的皇城里四处游荡。体力太差,也担心脚程不够快,我目前还没去探索比旭日宫更远的沉月宫,主要还是在星咏宫周遭数不清的庭院里玩。但前天我不小心喝醉睡着到天亮才惊醒,急忙躲回房间,却到中午才被不耐烦的侍女叫醒后,我猜离能去沉月宫探险的日子不远了。
倒是侍女们似乎认定我很懒,总是睡到中午,私底下叫我睡猪菲尔,偷听到时我直接喷笑,差点被察觉。
嘛,睡猪菲尔还剩七十天。不过如果照现况,皇帝根本不会来找我,感觉我会直接被忘在星咏宫,饿死变成第十三隻幽灵。也不赖。
想着想着来到了树林边缘,在下树之前我先喘了好一会儿。体力太差,我晚上休息的时间比上移动时间多两倍。下树是最危险的阶段,不是怕摔,是怕敲破我的宝贝酒瓶们。
下树后又走了好段路,月亮开始偏移,我才来到树篱的裂缝前,低下身鑽过裂缝、进到完全不同的庭院里。
从树林鑽出来、站起身后,我置身于一大片盛开的花丛里,浅蓝色的花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发自心底的叹息。远远可以看到庭院中央的水池,那附近更是百花齐放,洁白的月光替五顏六色的花卉镶上银边,让我眼花撩乱,情不自禁地踩过脚边的花往庭院中间走去。伴随我的步伐,一圈圈若有似无的蓝色涟漪似乎在花丛中扩散,我心头一惊停下脚步。该不会施有魔法?稍微挪动却不再看到涟漪。
嗯,我对魔法一窍不通。这或许是父母厌恶我的原因之一。哪有贵族不会用点小魔法?但我好像从呱呱落地的瞬间就被判定一点资质都没有。
照常理推论,谁会费神在这皇宫一隅的无人庭院放魔法?我真的是想太多。不管了,蹦蹦跳跳来到水池边,我随地而坐,掏出我努力扛来的酒。
专属于我的明月酒宴。自然没有酒杯这种东西,我用随身的工具拔开软木塞后举瓶对月,开心的喝了起来。
我的天。皇宫的酒真心超级好喝。被逼着恶补文学的时候学到了琼浆玉液这个词,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不得不说我手上的这一瓶什么酒真是美味到只能用琼浆玉液来形容。才灌几口,我整个身子热了起来,徐徐吹来的风从寒冷转清凉,满月披上了层薄云如纱。我贪婪的喝着酒,享受眼前空无一人的美景。
明天会不会被皇帝砍头呢?我乾了半瓶的时候想。
很少人知道菲尔家其实有三个孩子。大姐是王都社交圈的新星,她跟菲尔夫人一样是绝世美女,贤慧聪敏,追求者眾。大哥,也就是未来的菲尔子爵,现在正在国外留学,成绩似乎十分优秀。
至于我呢,是家中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小老三。
似乎是因为菲尔夫妇,我的亲生父母,当初希望能再生一个儿子。
但我不是。家里经济其实不好,子爵夫妇又爱打肿脸充胖子,要不是子爵本身金流转圜手腕极佳,不然早就破產了吧。再加上我小时候似乎发展迟缓,还是曾经撞到头,医生说我会变笨蛋,菲尔夫人就决定家里不需要第二个女儿,把我锁在宅邸里一处,不闻不问。
据说我有一个照顾我的奶妈,但我记忆里是没有这样的存在。我总是一个人。
我开了第二瓶酒。四周稍微暗了下来,我醉眼朦胧地看了看天空,月光在云的遮掩下变得黯淡。但没关係,前天我已经证明了,现在这季节露宿野外死不了人。
我对自己几乎是一无所知,大多事情还是偷听家里女僕们的对话才知道──因缘际会下学到四处乱跑的技巧后,菲尔夫人的锁没有办法把我关在房里。拼拼凑凑,不太完全,但我至少知道自己被讨厌的可能原因。
好像喝得有点多。我好久没想到这些事情了。入宫这一个月四处偷跑其实满好玩的……我抱着好像喝空的酒瓶横倒在地,醉卧花丛,结果剩下的酒散出来,弄湿了我部分的头发。明早回去前在池子里先洗一下好了。
十岁的时候,菲尔夫人抓到我偷偷离开房间,将我狠狠揍了一顿。之后她似乎喜欢上揍人的感觉,心情差到一个极致就会来房里施暴。
呵,结果这次让我入宫,花了大钱想尽办法帮我除疤。后悔当初打太用力吧?不过那些钱,或许皇帝都帮他们补上了。
不知道我值多少?
眼前的漆黑摇曳,眼角有冰冷的水珠滑落。我哭了?酒真是好东西,我还是第一次为这些事情哭。
等下,好像不是这样。我努力撑起醉软的手,发现四下一片漆黑,月光早就被遮蔽,扫过天空的乌云带来骤雨。心里的某一处紧张了起来,雨夜露宿毫无遮蔽的庭院感觉就会出事啊。
好险我酒喝得够多。担心消失,我很快地笑了起来,开心地磨蹭酒瓶。不是被斩,是冷死荒郊吗?这样糟糕的准皇后,会不会害菲尔家连带受罚?
满心期待中,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一片冰冷中闭眼睡去。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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