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黄昏时候,展家镖局的镖员走过来跟程叙言打趣,他们不知道荷包的来历,只夸程叙言养的八哥很有灵性,向他讨经验。
程叙言最开始有些窘迫,很快恢复如常。
杜兰下车活动,走过来也听一耳朵,扭头对孙子道:“老夫若是再年轻十岁,或许也会养只八哥。”
杜修无奈:“祖父现在也不老啊。”
“老了老了,精力不济。”嘴里念叨着老了的杜兰对天上的八哥招手,八哥顿时飞向他。
“饿啦,老大夫。”
“豆豆饿啦。”
杜兰扯下腰间荷包,拿出里面的碎干果喂它,八哥吃的头也不抬,杜兰伸手摸它的羽毛,下一刻手背见血。
杜兰不满:“小没良心。”
八哥昂首:“老不正经。”
杜兰眼睛一瞪,顿时跟八哥吵起来。
杜修嘴角抽抽,他依稀记得他祖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祖父那人说好听些叫远离尘嚣,实际是对不喜欢的事和人懒得搭理。
再加上多年阅历,老者骨子里恃才傲物。
谁能想象有一天,他祖父会跟一只八哥吵。他若是将这事付诸家书,他爹娘能长篇大论数落他诋毁长辈。
杜修:啧。
易知礼生火做饭,程叙言用匕首削尖木棍,下河叉鱼。不是每次停留都在河边,程叙言很珍惜加餐机会。
程偃站在河边比儿子还兴奋。忆当年,他与同窗亦做过这般趣事。他的准头是一群人中最好的。
程偃激动道:“叙言,你的东南方,半步距离。”
尖尖的木棍飞速入水,再度出水时上面叉着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鲫鱼拿来熬汤好啊。”旁边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程偃望去,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男人对河中的程叙言道:“程秀才,你这鱼卖与我如何?”
程叙言温声道:“抱歉。”
男人虽然可惜,但也没纠缠,过了一会儿男人脱掉鞋袜也踏入河中,很快又有其他人来。
程叙言不动声色往旁边去,忽而他抬头,展风对他晃了晃树叉上的草鱼,手腕一翻,木棍搭在肩上,她冲程叙言吹了声口哨:“怎么样,我的准头不比你差吧。”
她朗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眸弯弯充满健康和活力,她的笑脸比晚霞更耀眼。
程叙言笑应:“嗯,展姑娘好身手。”
他如此直白的肯定让展风愣了愣,她将鱼甩上岸,继续叉鱼。
河水飞溅,水珠在空中映着夕阳余晖,仿佛染上鲜艳的色彩。
程叙言收回目光,不多时又叉上几条鱼。临上岸之际,一物从斜侧飞过来,程叙言本能用手中木叉打开。
他余光只来得及瞥见鱼尾入水,难得尴尬的愣在那里,避开展风的视线。
“算了,是我未提前知会。”展风朝他昂了昂下巴,半是打趣半认真道:“反应很快嘛。”
程叙言:“我……”
展风转身朝岸上的大树走去,避着人穿上鞋袜。重新出现在人前。
程偃跟着儿子一起处理鱼,他有些生疏,许久才清理好一条鱼,见儿子等着他,程偃弯眉笑了笑。
程叙言叹道:“这些事我一个人就能做。”
“两个人热闹些。”程偃与他并排走,“叉鱼的时候,多个人感觉也不一样对吧。”
程叙言停下脚步,程偃晃了晃手中的鱼,“等会儿烤好之
后给展姑娘送去。谁让你打掉人家送你的鱼。”
程叙言咕哝:“我也不知道。”
程偃“嗯嗯”点头,故意道:“我记得以前我浑噩时从后面吓你,被你摔过呢。”
程叙言默默加快脚步。
余晖落尽,暮色四合,野外生起一簇簇篝火,与天上闪烁星子相映和。
火焰之上的陶罐里,乳白色的鱼汤咕噜咕噜冒泡,飘出阵阵香味,程叙言让易知礼打鱼汤,他转动木棍,见火焰上的鱼烤的差不多了,将鱼取下放在叶子中用草绳系好,行至展家镖员聚集处。
“嗯?程秀才。”镖员有些意外。
程叙言看向人群中的展风,他走过去,将手中的叶包递给对方:“赔礼。”
展风微讶,真心道:“我没放在心上。不过……”展风笑盈盈接过叶包:“能尝尝程秀才的手艺,是我的荣幸。”
她态度落落大方,程叙言也弯眉,“我回去了。”
展风:“嗯。”
待程叙言走远,镖员凑到展风身边打趣:“我们是武夫,跟读书人没交集,程秀才主动送食物过来,不会是对少镖主嘻嘻嘻……”
展风默默举起拳头,刚才还在起哄的人瞬间闭嘴。
少镖主好凶,少镖主的拳头落在身上也真的很痛。镖主不愧是镖主,才能养出这样彪悍的女儿。整个南塘城也寻不出第二人。
日升日落,烈日烟雨,他们踩过泥泞的黄路,经过苍茂的山林,终于在春末时分抵达中州。
商队的旅程还要继续,中州城外,展风看着眼前人,目光在对方清俊的面容停留,最后对上那双眼。
那双黑色的眼依然平静,从容。
展风心绪乱了一拍,对程叙言道:“我们就此分别了。”
程叙言:“嗯。”
顿了顿,程叙言又道:“此去一别难再聚,展姑娘珍重。”
耳边树叶沙沙,风声呼呼,展风听见有什么东西落下,发出清脆一声响。
“我要走了,程叙言。”这般久的日子,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程叙言,这种行为放在同辈陌生人身上不礼貌,放在熟悉之人便是亲昵。
展风盯着这个人的眉眼,想从对方的神情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只要程叙言露出一丝不舍,只要一丝,她就能在这趟镖护送结束后的回程途中,义无反顾来中州寻他。
喜欢一个人该是如此。
程叙言颔首:“路上小心。”
两人对视,程叙言目光不闪不避,磊落坦荡。
展风垂首,程叙言静静看着她。不多时展风重新抬起头,一如初见爽朗。
她转身跑向队伍,再回头时,双手弯弓搭箭,箭矢擦着程叙言的脸侧稳稳钉在骡车上,上面挂着一个天水碧色的荷包。
展风扬声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程秀才,后会有期。”
她一勒缰绳,驾马迎着初升的太阳,同队伍踏上新的旅途。
第79章 小乞丐小骗子
程叙言在中州城城南的一家客栈歇脚, 大堂内人声鼎沸,上楼时易知礼甚至在人群中看到几个高鼻深目的大胡子,个个身材魁梧。易知礼因为好奇多看片刻,被对方察觉后瞪过来, 吓的易知礼一个趔趄。
大胡子叽哩哇啦说着什么, 易知礼听不懂, 但对方脸上的嘲笑他看懂了。
程叙言不动声色落在易知礼身侧, 隔绝大胡子的目光。小二低声道:“公子, 那些都是胡人, 不好相与。”
程叙言微微颔首, 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西面的两间地字号房间:“热水等会儿给公子送来, 客栈每间地字号客房赠送一锅稀粥和咸菜。”
程叙言点点头:“劳烦。”
“公子客气了。”小二垂首退下。
程叙言先去看望杜兰, “先生可还好?可想吃些什么?”
杜兰略作思索:“给老夫带一碗酸辣汤,再带一坛杜康酒。”
若说杜康酒, 还是中州的最地道, 一方山水一方食并非胡言。
程叙言记下后又看向杜修,杜修笑道:“我待会儿也要出去, 置办几套新衣。”
程偃和杜兰等人在客栈歇息, 程叙言他们离开客栈, 易知礼看着周围的一切, 眼中皆是惊奇。
就算同样是城镇,可城镇与城镇之间亦有差别。小至铺子外的布招,大至地方口食。
街上的小贩用方言吆喝着,易知礼只零星听懂几个字,却不甚明白意思, 下意识跟紧程叙言。
杜修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 忽而, 他停下。
程叙言知道杜修选择这家了,他们进入铺面。伙计热情的迎上来:“几位公子是看长衫还是长袍?”
即将入夏,杜修等人选择长衫,程叙言的身形如今跟程偃差不离,稍微比程偃结实一些,不过长衫宽松,这点差距可以忽略。
一刻钟后,伙计和掌柜喜笑颜开的送走三人:真是爽快的大客户啊。
因着程叙言他们购买的套数颇多,是以程叙言令人送至他们歇脚的客栈。不怕成衣铺子食言,程叙言留有票据。
易知礼现在已经麻木了,叙言哥挣钱厉害,花几个钱不算什么。更别说之前在南塘,官府还送来好几十两银子。
三人并排行着,杜修讲述着中州的风土人情,谁知讲着讲着,杜修又进了一家玉器行。
程叙言微讶:“修哥想买玉器?”
“随意瞧瞧。”杜修盯着柜台上的玉饰头也不抬道。
程叙言和易知礼顺势在旁边的等候区歇着,半刻钟后,杜修结账。
程叙言和易知礼都未多问,眼看日头逐渐爬上正空,三人不再闲逛,准备垫垫肚子,买上酸辣汤和杜康酒回客栈。
然而程叙言经过一个拐角时,一个人猛的抱住他的腿,对方蓬头垢面,一只腿无力的耷拉着,艰难的趴在地上用蹩脚的官话哀求:“好心人给点钱吧,好心人。”
“……求求,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对方仰首哀求时,透过乱糟糟的头发依稀能辨出对方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估摸着十三、四岁。
“好心人,求求了,求求。”
程叙言俯视他,不言不语不动作。杜修也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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