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现在已经对官府衙门有所了解,“县下头有里正,遇到灾难,县里不及时就得各村里正带头帮忙救济,再将灾情报到县里。齐师傅,是不是这样?”
齐尚书颌首,“公主果然长进不少。”
“丁师傅给我们讲的。有家族的,一般家族会帮忙。家族无力,才会要衙门帮忙。”
大家看着雨说一回话,到中午放学时分,雨依旧不见小,齐师傅收拾书本准备回衙门办公,万寿宫的总管太监带着内侍宫人送来雨具,荣烺先请齐师傅挑了把结实的好伞,“这也中午了,齐师傅你回礼部还有些路程,不如跟我一道去万寿宫用午膳,待雨小些再回礼部。”
齐尚书并不推辞,“好,那就谢公主赐膳了。”
“这不应当的么。”
荣烺带着小伙伴、齐师傅一起回万寿宫,刚到万寿宫门口,就听到雨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见过公主殿下。”
透过密集如剑的雨线,荣烺看到廊下一袭绯袍的白翡。
白翡撑着竹骨伞上前,未待他行礼,荣烺先道,“白大人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
荣烺直接到自己的院子。
齐尚书则是到万寿宫正殿给郑太后请安。
如今姜颖等人都有了自己院子,梨花院便是荣烺一人独居,荣烺坐在外间榻上,对林司仪道,“林妈妈,你先去换衣裳吧。”林妈妈给她撑伞,生怕她淋着,自己身上沾湿了一条袖子。
林司仪便先下去,留下近侍宫人服侍。
荣烺问,“什么事?”
白翡自袖中取出官学生那份联名上书,默行上前,双手递呈。
宫人取来奉上,荣烺一目十行看过,盯着最后联名的一排排姓名冷笑一哼,“我早料到规矩一严必有不服的,还真不少。”
“今儿一早,臣拦下这份要送往翰林和御史台的上书,这些联名的学生在校场静坐,突然来了这场大雨。臣看这雨来的急,学生们年少,便答应了他们所请。”
“你答应了?”荣烺声音一高,反手便将联名上书拍在手边儿小几上,问白翡,“这你都能答应!”
“答应了。”白翡平静的说,“不论是大雨中静坐,还是烈日下静坐,抑或绝食、自残、抗议,即便能无视这些学生激烈的反对,最终将新规推行,也必将留下诟病。”
“你先前做御史的人,还怕诟病?”荣烺瞪着白翡。
“当然怕。”白翡道,“臣为御史,弹劾皆奸邪之臣。这些官学生,即便纨绔放荡,也不是罪人。不能以对待罪人的方式对待学生。”
“可这一让步,咱们的新规岂不要前功尽弃?”荣烺料到必有人作妖,也做好强硬以对的准备。她抿着嘴皱眉盯着白翡纹丝不动的神色,没有问罪,心下明了白翡如此淡定必有应对之法,“有好主意就直接说,别卖关子了。咱俩可是一伙的,你这不叫我着急么。”
白翡沉稳的五官露出一丝笑意,“臣也做好应对这些反对声音的准备,原以为不会这样激烈。如今既不能调和,也只好且退一步了。”
白翡不愧探花之名,眸若明星,明净有光,“今日前来,特意想上陈殿下,既然官学呈分裂之态,一部分学生要沿用旧例,一部学生愿意适应新规,如此,不若将官学一分为二,用旧例的依旧在博义馆读书,新规的则另辟他处读书。即便地方荒僻些,臣也愿意前去应职。”
荣烺眼睛一亮,白翡这话,当真给她提了醒。是啊,官学里皆是官学子弟,很有些不像样的。因着出身家世,荣烺其实也不愿意下死手整他们。
荣烺略一想便应了,“这主意好!你这就跟我去看祖母,咱们今儿就定下来。既然这些个上书的糊涂蛋不愿意你管,就让旁人管他们好了。他们思念旧例,便让他们沿用旧例去吧!”
齐尚书正在跟郑太后说话,就见荣烺带着白翡过来,齐尚书起身,荣烺道,“齐师傅你坐吧。再给白大人搬个坐儿来。”她自己走到郑太后身畔,坐在祖母身边儿,直接就把官学的事儿说了一遍。
荣烺十分厌恶这起子静坐抗议的,“要搁我,看他们淋死我能眨一下眼!有事说事,静坐是什么意思!就他们那德行,拿死威胁谁哪!主要白大人心善,不与他们一般计较。祖母,我跟白大人商量,既然有不识好歹的,就让他们继续在博义馆用旧例念书去吧。我另寻个地方建官学,让那些愿意读书的学生到新官学念书。”
白翡也是第一次见荣烺与太后娘娘说话,这种直接我要怎么办的说话方式,也让白翡真正认识到荣烺是何等受宠。
我要怎样,就得怎样。
只有受宠的孩子才会这样想,这样说,这样做。
郑太后揉揉额角,无奈道,“差使哪有这样办的,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这就成了?”
郑太后凤眸扫向白翡,沉稳如白翡被这如电眸光一扫,都将心提了起来。郑太后转而抚着荣烺的头发,不急不徐道,“先让白大人上个折子,究竟在哪儿建新馆,如何录用学生。何况这新馆除了文武先生的配置,还有学舍、寝舍、书舍、校场、文武用具,都得备起来,林林总总,又得多少光阴下去。这期间,学生如何安置,难道都回家?”
荣烺信心满满的看向白翡,“白大人肯定有所准备,是不是?”
出众如白翡都惊出一头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做足充分准备。他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子,上呈奉上,沉声道,“官学里学生骄矜,臣知新规必难推行,不得已做万一之准备。”
郑太后没看这奏章,放到荣烺手里,荣烺翻开,祖孙俩一起看。奏章言辞翔实,从新官学选址,到官学先生配置,打算从博义馆带走哪些先生,新聘哪些先生,都做了充分准备。甚至连市面上书桌床柜的价格都数据翔实,最后,白翡给出准备时间,短则半月,长则二十天,他便能将新官学准备好。
荣烺心说,白大人果然准备充分。
郑太后也看过了,同荣烺道,“这折子给内阁议一议,让他们明儿给个答复。”
荣烺年少心急,“齐师傅,你便一并带内阁去吧。”
齐尚书拒绝,“殿下,官学是翰林下头的衙门,臣乃礼部尚书,礼部管的是国子监。如今官学正在风口浪尖,臣要避嫌,请殿下直接着人送往内阁吧。”
荣烺惊,“你们衙门之间避讳至此?”
“主要我跟翰林不对付。”齐尚书道。
“为什么?翰林那些学士、庶吉士不都是春闱选出来的么?”
“两码事。”
荣烺尊重齐尚书的个人喜恶。郑太后问荣烺,“若将博义馆一分为二,博义馆留下的学生要怎么办?”
荣烺拿出学生们的抗议书,“这是他们自己提的意见,白大人已经答应了,我便也答应。规则就按他们说的改,让他们按自己的规则读书。但每年,两所官学用同一套题目考试,参加过结业考试的人,才能取得官学的结业文书,才能据此谋官职。”
第137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七章
官学一分为二的事,内阁中看法不同,一种认为小题大做,没必要。一种认为无可无不可,看白翡的折子,倒也没添多少花费,几千银子的事。主流观点认为,白翡应该再跟博义馆官学生沟通,孩子们一时糊涂,难道大人就弃之不管了?
馆长可不就是教书育人的么?之所以此观点成主流,很可能这些大人都有亲朋的孩子在官学读书。
不过,终非大事,白翡折子详尽,拨几千银子,添置些人手罢了。即便向来看银子看的紧的户部赵尚书,也没哭穷。
白翡转头就请了工匠,将宫外无人居住的前襄王府收拾出来,做了新官学的校舍。
原本打算外购的桌椅床柜等物,也不必外购,工部都给配好了。工部侍郎家的儿子在官学读书,自从新规施行,颇有长进。据传《论语》都背会一半,这次官学生静坐抗议,工部侍郎的公子没参加,这回必是能进新官学的。
以往工部那些拖拖拉拉的臭脾性都神奇消失,白翡往工部递条子拿东西,侍郎大人立刻便批了,当天东西送到,还帮着给摆放停当,甭提多周全妥帖。
新官学的老师也很快配置周全,有一部分是白翡自博义馆带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请来的。武先生则是上禀公主后,荣烺从禁卫军请来的教头。
当真十五日之内安排停当,那些未参加静坐示威,又签过自愿转学书的官学生,转到新官学读书,剩下的官学生沿用旧规旧制。
这一下子,又有官夫人着急了,她们也不傻,知道即便家里有权有势,可到底得学些真本事,以后仕途才走的远。这就又往新官学走动,想把自家孩子转新官学去。
这是甭想。
非但白翡那边有凭有据,就是荣烺也跟偶尔提起此事的诰命说,“这也是学生自愿,我虽是好意施行新规,可也不是人人都能适应。他们毕竟不是贫寒人家的孩子,自幼金贵,实在愿意用旧规,我也答应。毕竟,像你们先前说的,人与人也不一样,有适应新规的,就有适应旧规的。”
“书院,终归是为了让学生学到学识,不管用哪个章程,能让学生读好书的,就是好章程。”
赵夫人道,“是啊,臣妇也这样想。不过,新规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博义馆也不必一直沿用旧规。”
“那照夫人说,要如何?”荣烺一脸天真无邪的请教赵夫人。
“把新规刻薄的地方改一改,也就成了。”赵夫人道,“新规里课程制定的还是不错的。”
荣烺说,“一事不烦二主,官学的事得博采众议、择善而从,这差使我就交给夫人了。相信以夫人见闻之广、见识之深,必得办好。”
此时赵夫人终于听出一些不一样来,连忙起身,“臣妇愚昧的很,焉敢置喙官学之事。如今也只是些粗浅见识,对不对的,就爱唠叨。”
“我看夫人实乃女中智者。”荣烺抬起手,指尖向下一压,示意赵夫人坐下,继续道,“既有这样的本事,何苦藏拙,我是十分信任夫人的。夫人放心,凡事有我担着,你只管改去。”
赵夫人再欲推辞,荣烺将脸一板,“莫非夫人看我年少,不信我?还是说,先前夫人说的话,都是在诳我?”
赵夫人无法,只得接过这烫手山芋。
赵夫人上蹿下跳,没待荣烺把她搁坑里,大理寺秦寺卿终于寻出破绽,秘密逮捕了赵夫人身边的陪房管事,一番拷问下,秦寺卿进宫请旨,要不要去问询赵夫人。
荣烺看秦寺卿呈上的口供,心说,我早看赵夫人是处爱咋呼的,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赵夫人出身不错,其父生前官至刑部尚书,与赵尚书的亲事,便是其父生前亲自定下。赵夫人绝对属于下嫁,故而胆量颇大。
从官学弄钱的事,就是赵夫人陪房干的。手法亦不甚稀奇,就是陪房在外弄个铺子弄钱。不过赵夫人出身高官门第,她的陪房也多一道防御,陪房用了自家亲戚的名头。而这亲戚是赵夫人一个嫁到帝都的姐妹的陪嫁人口。
有这突破口,上家下家都捉拿问下,还问出许多不雅事,譬如,赵夫人当年也收银子,安排了许多官宦子弟进官学读书。且赵夫人收银子更狠,想巴结的没个三五千两,根本不入赵夫人目。
荣烺一哂,将口供递还秦寺卿,“把这口供给赵尚书看看,问赵尚书,能不能问一问赵夫人。余者涉案官员,锁拿至大理寺调查。”
秦寺卿领命。
当天傍晚,荣烺就把这事跟父皇说了。荣烺的话颇有个人色彩,“当初我跟皇兄一起去户部,赵尚书那样儿,脸拉的老长,死活不让我进。那看不起女子的样儿,我以为他治家多严哪,原来也不过如此。”
赵尚书是朝中重臣,荣晟帝道,“说不得是赵尚书外头差使忙,家里事便疏忽了。”
“家事尚且疏忽,难道公事就不昏馈了?若真是昏馈不查尚好,就怕是面儿上疏忽,心里门儿清,只是不言,静待好处。”荣烺道。
荣绵跟赵尚书打交道较多,道,“赵尚书于差使向来谨慎,我看他是真的家内失察。”
荣烺道,“看大理寺的调查结果吧。若与赵尚书无干,谁人敢冤枉他。”
赵尚书府。
赵夫人一脸愁容的把官学的差使带回家,赵尚书险把胡子捋下来,“你这不把祸事带回来么?”
“我有什么办法,公主非给我叫我办?”赵夫人惊惶中带着一丝小激动,“老爷,你说会不会是公主真心实意想让我帮着改改官学章程?”
“我们谁跟公主有交情?公主这样看重你!”赵尚书将小盅在炕桌上重重一放,咄的一声,如敲赵夫人心头,“赶紧怎么收的怎么送回去,跟公主说,你回家细细忖度,方知新规用意,竟无一字能改。”
随着赵尚书官位渐高,赵夫人也只能愈发贤良,她道,“那行吧。明儿我就给公主送回去。我原就是说几句,谁晓得公主非叫我办。”
“你莫要再插手官学的事,也莫再让你娘家侄子在官学闹事。”赵尚书道,“别自作聪明,如今新官学都开学了,以后谁还拿旧官学当回事?公主改制官学,原是好意,你们这一通折腾,把子侄都留在了旧官学,才是真正误了孩子前程!”
真无知妇人!
“我们也没想这样,原就是想给官学捐些冰。”赵夫人深觉冤枉。
“捐冰用得着静坐威胁馆长?”赵尚书对此很看不惯。
赵夫人更冤枉了,“谁也没想那样啊。”
赵尚书面沉若水,他也有家中侄子侄孙辈的族人落旧官学了。赵夫人道,“不行咱们再把孩子转新官学去。”
“你是不是傻?现在新官学还能让你进?还让你再折腾一出静坐示威!”
没等赵家把这事儿解决俐落,秦寺卿就再次登门找上赵尚书,面对实锤铁证,赵尚书静默片刻,对秦寺卿一拱手,“衙门还有差使,容我交待清楚。也请秦寺卿通融则下,我还有些话,想面陈陛下。”
秦寺卿道,“此案并不与大人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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