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史太傅毛遂自荐给荣烺讲学的原因,就近察其品性,引导其性情,以后倘能与国有益,也不枉他这一番苦心了。
史太傅切身感受了一回荣烺的刁蛮,硬是拿出年轻时考状元的精神备课,必要让荣烺长长见识!
当然,也坚绝不能让荣烺挑出什么毛病来!
还试着讲一讲,看彼此合不合适!
他史某人亲自讲学,陛下皇子、朝中百官,从没一人说不合适的!
史太傅满肚子不服,愤愤慨的准备了大半宿。
荣烺倒是很平静的跟自己的小伙伴儿说了史太傅要来给大家讲学的事,郑锦荣玥都面露惊色,颜姑娘看荣烺一眼,大家都觉奇怪。郑锦就说了,“史太傅不是不给咱们讲学吗?这怎么突然又肯了?”
姜颖不知前因,好奇的听几人说话。
荣烺嘴角噙着笑,“说是看了咱们写的书,忽然就复明了。”
郑锦先笑起来,荣玥颜姑娘没忍住也都笑了。荣玥低声告诉姜颖这里面的缘故,姜颖也觉有趣,笑着说,“以前在书上看到,才子总有些傲倨。”
“史太傅一把年纪,不算才子,年轻的才叫才子。他起码是个才爷爷。”荣烺促狭,逗的林司仪险跌了托盘里的茶碗。
林司仪道,“私下说说就罢,外头可不许这样说。不管才子还是才爷爷,都格外重体面。”
荣烺虽当面儿噎了史太傅好几句,但史太傅讲学,荣烺并没有为难史太傅,也没有故意找茬。只是史太傅讲课真的不大行。
荣烺指着课本说,“您就把课本上的讲明白就行了,别旁征博引了。我们这刚学,你一下子引到天边,都把人听懵了。”
史太傅目瞪口呆:讲得多还有不是了!
若换个人,他早就正色劝谏了。但看荣烺脑袋上的包包头,还有几位伴读鬟髻上的鲜花钗环,以及众人脸上的睡意,听困了。
史太傅虽性情高傲,且颇有些自己的小心些,不过,并不是强词夺理的人。他在心里记下荣烺给提的意见,点点头,“我知道了。殿下要是哪里学着困难,只管跟我说。咱们商量着来。”
“现在就是这些。顺着书本讲就很好,本来听的很流畅,您一扯就扯的太远。”荣烺问大家伙儿,“阿颖姐,你们说是不是?”
姜颖是最不爱学习的,她说,“以后先生您用白话给我们讲吧。别之乎者也的咬文嚼字了,怪难懂的。”
史太傅问,“我说的话都不懂么?”
“说白话我完全听得懂,你一之乎者也,我就懵了。尤其还东拉西扯那些典故,就更懵了。”姜颖也很实在。
郑锦荣玥,学习就是初学者的进度。
颜姑娘学习好,在家也有基础,就这,她听史太傅的课也觉吃力。
史太傅说,“没想到你们基础这么差,我知道了。下次我调整一下。”
姜颖不爱听人说她基础差,姜颖说,“我们听齐师傅的课,就听的很明白。齐师傅还夸我进益快,一日千里。”
史太傅大为不赞同,“虽则你们是女孩子家,齐尚书怎可这样哄骗你们?这岂不要误人子弟了!”
在史太傅看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当如实让学生知道。哪怕是女学生,也得实话实说,怎可虚哄了人去。
这非为师之道。
姜颖却险叫史太傅这话气着,“齐师傅夸我两句,还成骗人了?”
史太傅知道小姑娘家脸皮薄,他很大度的呵呵一笑,拈着自己素日便极得意的一把美须,“无妨。你且跟我慢慢学,包你有学识满腹之时。”
姜颖强忍着才没翻出白眼。
因着史太傅的年纪,大家都是很尊敬他的。荣烺说,“那就这么着,史师傅,下回您可别讲这么远了。”
“嗯,下回我往浅里讲。”
哎,还是一群刚读书的小姑娘嘛。
因为受到尊敬,因为得到学识上的自信,史太傅迈着自得的步子到万寿宫,他是头一天讲学,自然要去万寿宫回禀一声。
郑太后问了几句,史太傅道,“殿下与几位姑娘都极好,听课认真。只是头一天讲学,臣讲的有些深了。公主与几位姑娘给臣提了些意见,臣都记下了,下次必能讲的通俗易懂。”
郑太后道,“这就好。这几个孩子也是极仰慕太傅学识的,只是你先时太骄傲,伤了孩子们的心。纵有什么不好,你也自己受着去吧。”
“没有没有,再没有的。”史太傅自己也笑了。
郑太后好笑,“知道你喜欢好墨,内务司有新贡的松烟墨,哀家瞧着不错,给你留了几方。”
史太傅连忙谢过郑太后的赏,宫人送来新墨,他恭恭敬敬接下赏赐,方告退出宫。
不知是不是得了赏赐,还是之前受过荣烺的刁难,原以为这次上课怕要再受刁难,却不料十分顺遂,的缘故,太傅大人竟然十分心旷神怡。
初夏暖风徐徐吹来,拂动史太傅博大的袍摆,他竟情不自禁的想,公主殿下虽跳脱了些,也还是挺可爱的嘛。
第61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一章
史太傅跟齐尚书都是教荣烺史学方面的知识,相较于史太傅絮絮叨叨的引经论典,齐尚书的课就精彩多了。
国史大致讲过一轮后,齐尚书开始给公主讲前朝史,以史为镜,可知兴衰。
前朝史讲起来,精彩程度全不逊于国史。
荣烺很喜欢发表议论,齐尚书讲过前朝太、祖开国的轰轰烈烈,荣烺就说了,“这也怪,怎么打天下时都好好的,反是坐稳天下,就生出许多营私舞弊、祸国秧民之事来?”
齐尚书道,“这就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所有开国的朝代都这样吗?”
“殿下不应这样比较,即使太平盛世,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齐尚书问,“殿下听过这话吗?”
“听过。是说新君王更愿意用自己亲近喜欢的人,是这个意思吧。”
“公主说的很对。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做事都是愿意用自己更了解更信任的人。”齐尚书说,“公主觉着开国功臣多有下场不大好的,其实只因他们多为一时豪杰,结局可惜,令人感叹。太平盛世,一样有清官枉法,忠臣藏私。”
“哎,这多可惜呀。”荣烺说。
郑锦道,“殿下,您就是太心软了。这有什么可惜的,既是犯了悖逆之事,自然要受国法惩处。”
荣烺说,“君臣在一起,做过许多大事,相知许多年,虽说是君臣名分,实际上如骨肉一般。有善始而不得善终,岂不可惜?”
“您想想那些被欺负被祸害的苦主,也就不可惜了。”郑锦道。
荣烺颇有私心,“就是想着国法不容才可惜的。可说句心里话,陛下不一定认识苦主,却是与罪人多年的君臣感情。”
郑锦说她,“你这不是同情这些罪人么?”
“我就是很同情啊。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荣烺说,“要是我的朋友有错,我立刻就要提醒他。这样才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齐尚书心说,历史可没这样简单,但看小公主天真无邪的评论,也颇为有趣。就听荣烺道,“齐师傅,别讲这些不能善终的人了。有没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例子,给我们讲讲。”
“这自然是有的。”齐尚书才高八斗,信手拈来,讲到前朝武帝时期名臣辈出、文采风流的种种逸事。
大家都听的入了神,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荣玥甚至惊叹的说,“前朝还有女子能在朝为官?不是做女官,是做朝廷的官儿?先生,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虽则女子为官的人数不多,但当年有在禁卫军任职的女将、亦有女子因功赐爵之事。武皇帝的姐姐便承袭了镇南王位,掌云贵兵马庶务。”
荣烺问,“那亲王能管的事,武皇帝的姐姐也都能管吧?”
“自然。”g
荣烺想了想,“其实亲王也没什么趣儿。郢王也就管管宗室的婚丧嫁聚,在外头封地上的亲王,也没什么事让他们管,大事有督抚,小事有地方官员。”
“这自然是不同的。殿下要知道,即使现在,云贵二地仍是杨家人的地盘儿。杨家,便是承自武皇帝姐姐的后人。”齐尚书道,“一应军政,都是杨家人说了算。”
“那不就跟个小朝廷似的。”
“原就如此。”
荣烺点点头,“这王做的有滋味。”
齐尚书道,“我等无时不期盼陛下能挥兵西南,令镇南称臣。”
荣烺道,“成,晚上我跟父皇说声。”
齐尚书急忙道,“殿下,臣可没有让殿下给陛下带话儿的意思。战事乃大事,不是臣与殿下可轻言的。”
“我觉着挺好的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弄点地盘儿,多好啊。”
年纪不大,还挺好战。
齐尚书道,“云贵那旮旯,地处偏僻,林深瘴大,咱们中原人过去多有不适的。也是那地界儿不大好,当初太、祖没大放心上。杨家人也挺安分,一旦轻启事端,劳民伤财不说,战场上又得多少流血牺牲。”
“这样啊。我还想到时我去瞧瞧哪。”荣烺晃晃小胳膊,“我也习得一身武艺。”
齐尚书:……
荣烺跟姜颖几人说,“趁《新贞烈传》还没修好,咱们跟祖母说说,不妨比照前朝这规矩。以后咱们想做官做官,想做将军做将军,多舒坦。”
姜颖说,“要能这样儿,等大些我就先谋个差使长资历。”
郑锦道,“那咱们都去做官,家里事儿怎么办,就没人管了。”
颜姑娘说,“家里一堆的内外管事,还怕事儿没人管么。”
“这也是。”郑锦说,“阿颜你能去考个文官干干。”
颜姑娘学问比较深,“女子不能科举吧。我看前朝,也没有女子科举的先例。”
荣烺看向齐尚书,齐尚书已经叫他们讨论出一头冷汗,齐尚书道,“没有。这内外还有别的,男女也是不同的。”
“男人在外为官,女子主持内闱,如此方和睦。”
“前朝那些为官的女子,家里就不和睦了?”荣烺很善于发问。
齐尚书道,“虽有和睦的,可前朝末年,乱象也皆因女子弄权而起。”
荣烺皱眉,颜姑娘忍不住了,“先生,依先生看,前朝末年,为官作宰的,是男子多,还是女子多?”
“自然是男子。”
“那就是了。做皇帝的是男子,为官作宰的也是男子,国家乱了,国朝亡了,便都成了女子的不是。也不知谁修的这书,真好大的脸!”
颜姑娘言辞如刀箭,荣烺拍巴掌称赞,“阿颜说的好!”
大家一起拍巴掌,连荣玥也小脸儿泛红的鼓了掌,觉着颜姑娘说的特别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