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良道:“所以今天这事儿,我估摸着肯定是婆媳俩又干起来了。罗桂芬应该是趁着王翠凤不注意的时候,在她儿子杨健面前说了坏话,结果被王翠凤知道了,又打又骂的……杨健在旁边看不过去,这才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皱起眉头,说:“打人是不对的……”
张家良不这样认为:“说句实在话,王翠凤这女子做人挺厚道。你可以去村里打听打听,其实她在村里口碑不错,做事也很公平。杨健虽说有些怕她,却毕竟是个男人。现在是法治社会,王翠凤娘家人多,的确是个倚仗,可她平时在村里从没用这个威胁别人。杨健在家里,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否则俩人早离婚了。”
“我是早就看出来了:王翠凤凶狠霸道,其实只针对她婆婆罗桂芬一个人。毕竟是罗桂芬把那些事情做在前头,王翠凤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想想,哪有刚进门新媳妇天不亮就起来做饭的?罗桂芬当年也是从小媳妇熬过来的,现在变成婆婆了,就开始对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呵呵,都是报应啊!”
“这人嘛,将心比心,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这新媳妇刚进门,就被婆婆给了一个下马威,这种事情换了是我也忍不下去啊!”
“所以这事儿你们也别管了。你要跟她们讲法律,她们就跟你说道理。两个老娘们,耍嘴皮子你们根本不是对手。别说是王翠凤了,就连罗桂芬你们都斗不过。就算把人带回派出所,屁大点儿事情她们能给你嚷嚷一整天,到时候你们什么事儿都干不了,就陪着她们喷吐沫星子。”
“讲真,你们警察里里外外都插不上手,说不定还会好心办坏事。”
……
回到所里,王贵去停车,虎平涛口渴得厉害,就没去所长办公室,直接进了一楼的办公大厅,走到饮水机前,拿了个纸杯,接了水,慢慢地喝着。
派出所管理当地户籍,专门分出足够的人手处理这方面的事情。
大厅里人多,主要是来办理与户籍相关的事儿。“凹”字形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带班民警和三位辅警,所有办事的人都排着队,从一号位按顺序来。
就在虎平涛喝着水的时候,一个身穿褪了色的迷彩服,鞋子上沾满泥土,看似民工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虎平涛随口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儿吗?”
汉子有些犹豫,以很慢的动作,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标准的a4规格,透过纸张背面,隐约可以看到正面印着一张照片。
汉子就站在排队办理户籍的人群旁边。他拿出这张纸的动作非常小心,虎平涛是所长,扛着一级警司的肩章,两人对话引起了旁人注意,就颇为好奇地探头过来,想看看汉子手里的那张纸上究竟是什么内容,却被他发现了,迅速将那张纸紧贴在胸前,避开周围探寻的目光。
他往虎平涛那边走了两步,凑到近处,不太好意思,也很是焦急地低语:“我……我跟我女朋友联系不上。能不能……请你们帮着找找,打个电话给她?”
这要求很特别。虎平涛听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打电话?既然你有她的电话号码,自己打了问不就行了?”
汉子仍然把那张纸紧紧捂在胸前,期期艾艾地说:“我女朋友……她在港城……”
虎平涛顿时瞪大了眼睛。
王贵刚好也从外面进来,大体上听了个清楚,也站在原地,微微张嘴,满面惊讶。
虎平涛觉得这事儿不简单,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
汉子老老实实回答:“我叫薛有禄,在旁边的建筑工地打工。我虽然有我女朋友的电话号码,可是现在打不通,发信息她也不回。都好几天了,我担心她在那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所以才过来找你们帮忙。”
看着薛有禄满面担忧的样子,虎平涛指着他捂在胸前的那张纸:“你拿的这是什么?”
薛有禄认真地回答:“这是我女朋友的照片。”
说着,他避开周围的目光,将那张纸小心翼翼递过来。
虎平涛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他强忍着笑,但憋得很难受。
这是公众场合,自己又是派出所长,必须注重形象。他只能转过身,面对着墙壁,抬手捂着嘴,活动着面部肌肉,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张纸上的确印着一个美女头像。
至于内容……很常见。
关键是位于照片和正文上方的四个黑体大字————重金求子。
照片上的女人真的很漂亮,高鼻梁鹅蛋脸,樱桃小口皮肤白皙,眼睛黑黑的,手指细细的,九十分的颜值足以碾压大多数女明星。
最上方的标题,用的是五号字,红色,加粗:人间自有真情在,好人一生平安。
往下,是醒目的八号字体,黑色,同样加粗:重金求子。
第三行用的是七号字,也是红色————一个手机号码。
再往下,是内容。
本广告由律师事务所代理,女士已交付保证金两百万(红色数字,后面皆是)。如有违约,由律师事务所承担法律责任。工商号(口口口口),公证号(口口口口),本广告已公证,负法律责任。
杨玉娇,二十七岁,身高一点六五米,丰满迷人。夫为豪商,因意外致残,失去生育能力。为继承庞大家业,经协商,特寻异地品行端正,身体健康男士。圆我母亲梦。有意者请拨打电话,如通话满意,飞你处见面,同时汇定金五十万,有孕重酬一百万。
(本人亲谈,非诚勿扰)
最后,还是之前的那个红色电话号码。
虎平涛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拉着薛有禄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指着他手里的那张广告,问:“这是你女朋友?”
“是啊!”他回答的理所当然。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强忍着笑意,继续问:“你见过她吗?”
“没见过。”薛有禄很诚实:“但我有她的电话号码,还给她打过电话。”
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样子,虎平涛不断地搓着手,感觉这事儿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对薛有禄道:“这样吧,你把事情来龙去脉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薛有禄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能帮我找到我女朋友吗?”
虎平涛含含糊糊地回答:“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我们警察帮你找人,至少也得有线索才行。”
薛有禄“哦”了一声,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是塘子村的。初中毕业后就没上学了,呆在家里帮我爹娘一起务农。平时种种地,盘下果园里的果树,农闲的时候就进城打工。收入嘛……也还可以。”
虎平涛对此很感兴趣:“照这么说,你是个勤快人。所有收入加在一块儿,一年下来能有多少钱?”
薛有禄板着指头数给他听:“就说去年吧!刨去农药水电什么的,果子卖了四万多将近五万块钱,包谷卖了两万。这还没加上我平时打工挣的。”
说起这个,他脸上充满了自豪。
虎平涛不失时机地冲着他翘了一下大拇指,连声夸赞:“不错啊!怎么你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父母?”
薛有禄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解释:“我娘身体不好,生了我以后就不行了……我指的是女人的那种事儿,不是别的。所以我家就我一根独苗。”
虎平涛颇感意外地再次打量着他:“你今年多大了?怎么现在都没结婚?”
“我今年三十一。”薛有禄道:“以前家里穷,没钱讨媳妇。后来农科院派人到村里搞技术,教我们种果子,后来日子才慢慢好过了。”
看着他黝黑的皮肤,眼角两边的皱纹,虎平涛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没有嘲笑薛有禄的意思,可看他的长相,的确很令人捉急。
薛有禄继续道:“那天我从城里买化肥,回家的路上,看见路边电线杆上贴着这张广告。纸很新,一看就是刚贴上去不久。平时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在意,只是乍看着照片上这女的很漂亮,就多看了几眼。后来我仔细看了内容……这是好事儿啊!可不能被人知道了抢在我前面。于是我就把这张纸揭下来,藏进兜里。”
说着,他又拿出那张广告,当着虎平涛的面展开:“这个叫杨玉娇的女人听可怜的。你看嘛,她虽然有钱,而且比我多得多,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百万,可是这又怎么样?她丈夫是个残疾人,连孩子都生不了,再多的钱也是个屁啊!等到老了,家里的财产都归别人,她自己什么也落不下。”
虎平涛听得一阵好笑,心里也越发慎重,连忙将其打断:“等等,你先等等。怎么,你觉得这事儿是真的?”
薛有禄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有假呢?就说我吧!家里就我一根独苗,我爹娘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早年的时候,我爹还寻思着在外面找个女人,多生几个孩子。后来勾搭村里寡妇的时候被我娘发现了,带着娘家人打上门,我爹这才绝了那方面的心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古话说得好:母凭子贵。这女人要是没个孩子,以后能好得了吗?”
第三百六九节 老实人
被他这么一说,虎平涛恍然大悟————正因为有了强烈的现实对比,所以薛有禄对这种大众皆知的骗局出于懵懂状态。与其说是稀里糊涂被骗,不如说是主动跳入陷阱。
薛有禄继续道:“你想想,没有生育能力,而且她连她老公那方面不行都敢公开,可见这个杨玉娇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不得不拉下脸来花重金做广告求人帮忙。”
“还有,你看这儿。”他伸手指着广告:“这上面有她的联系电话,有工商号,有律师事务所的证明,还有公证处盖的章……这些都是真的,做不了假。”
虎平涛无言以对。
他真的很想告诉薛有禄:只要花上几十块钱,假证假章都能做。
薛有禄越说底气越足:“她要找品行端正,身体健康的男人。我虽说只上过初中,可我不是坏人,没偷没抢,不是骗子也不是赖子。我常年种庄稼打工,身体好得很……那啥……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就说让她怀孕吧!我还是挺有把握的。而且这事儿如果成了,她就能给我一大笔钱,一百多万啊!我种一辈子庄稼都挣不到。”
也许是觉得刚才这段话过于功利,薛有禄忙不迭地解释:“其实我也不是为了钱。我……我是觉得,杨玉娇真的很可聊。就算她一分钱不给,我也愿意帮她。你想想,哪个女人不想怀孕当妈?我能帮她,免费!”
虎平涛抬起手,慢慢抚摸着额头:“所以你就打了广告上的那个电话?”
薛有禄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啊!我打过去了。”
虎平涛感觉这事儿已经不能用“好笑”来概括了:“对方是个女的?”
“是她亲自接的。”说起这个,薛有禄满脸放光:“她声音可好听了,就跟电视里的香港普通话一模一样。刚开始我说的是本地话, 她说听不懂, 让我说普通话……你看看,这就是证明!如果是骗子,肯定能听懂本地话。”
虎平涛实在很无语:“后来呢?”
“后来她给我汇钱了。”薛有禄道。
虎平涛很惊讶:“汇钱?给你汇了多少?”
薛有禄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块。”
虎平涛皱起眉头:“以什么名义汇的?”
“她说是保证金。”薛有禄解释:“那天我在电话里跟杨玉娇聊了很久,她对我的条件很满意。为了表明诚意, 她让她的私人律师给我汇了一千块钱的保证金。”
虎平涛思考了一下, 摇摇头:“看来你当时在电话里的确聊了不少……对了,现在都是在手机上转账, 她为什么要选择汇款?”
薛有禄振振有词:“玉娇说了, 她在港城,我在滇省, 两边隔得太远。手机转账很麻烦, 而且港城那边一国两制,转账要层层审核,进了内地还要收取一笔费用。汇款就直接得多,而且用不着……”
“等等!”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你拿到那一千块钱的汇款了?”
薛有禄迟疑了一下, 摇头道:“没有。”
虎平涛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你怎么说她给你汇钱了?”
“她没理由骗我啊!”薛有禄很不高兴有人说自己女朋友坏话:“人家那么大的家业, 事成之后还要给我一百多万的酬劳, 区区一千块钱算什么?”
虎平涛忽然觉得说什么都不管用。他整理了一下思绪, 长长呼了口气, 叹道:“你接着说。”
“后来我就一直给杨玉娇打电话。嗯……每天都打, 连续打了好几天。再后来, 她让我和她丈夫通话。说这种事情毕竟不好公开, 但两个男人肯定要互相沟通。我想着也是这个道理, 就同意了。”
“她丈夫很可怜。”薛有禄一直把“可怜”这个词挂在嘴上:“他告诉我,他有十几个亿的财产, 可是膝下没有儿女,他自己又有那方面的残疾, 所以跟杨玉娇的婚姻只是有名无实,表面夫妻罢了。站在他的立场, 离婚是不可能的,但他只要一个孩子。所以只要玉娇怀孕,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虎平涛撇了撇嘴,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我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好事……这种谎话也能编,人才啊……”
薛有禄在旁边一个字也没听见,他自顾道:“玉娇他丈夫担心我有遗传性疾病,说这是个必须了解清楚的大问题。我问他具体该怎么办?他说走体检的路子, 而且必须是港城那边的大医院才行。当然,因为事情还没成, 所以体检费用得我自己出。因为港城那边的医院跟咱们这边不一样,必须预约,所以他让我先转两千块检查费给他,他在那边帮我定日子预约,等我去港城检查完了,没有问题,他再把钱如数退还给我。”
“他说这是按规矩来,把话说在前头,先小人后君子。”
虎平涛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薛有禄:“钱你已经给了?”
薛有禄点点头:“是啊!他给了我一个账号,说把钱汇过去就行。别的事情他负责安排。”
“之前不是说那女的给你汇了一千块吗?你去银行查账的时候,这笔钱到了吗?”虎平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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