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映照下,一个黑影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危险。
前后相距大约两百米,两端出口已经封死,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要被抓。
“你们……该死的警察,不准过来!”
越来越近,虎平涛看到那是一张因疯狂而扭曲的面孔。那人身上的短袖衬衫破了,裤子表面布满泥土,尤其是膝盖部分,被岩石树枝划开一条条口子,胳膊上全是血。
“举起手来!”
虎平涛弯着腰,一边厉声呵斥,一边以标准的战术动作瞄准前行。
困兽犹斗的毒贩拔出手枪,朝着这边猛扣扳机。
他显然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顷刻之间打光了整个弹匣。
虎平涛这边距离较远,张青保从对面过来只有几十米。
无数手电筒光柱将目标锁定,两名年轻警员立功心切,他们看到毒贩扔掉打空的手枪,立刻前后掩护着扑了过去。
虎平涛在这边看得清清楚楚,急得连声大喊:“别过去,他有手雷!”
已经来不及了。
毒贩知道自己逃不掉,拿出藏在衣袋内侧的手雷,用力扯掉拉环。
距离是如此之近,年轻警员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呆住了。
张青保张开双臂,纵身从后面按住两人的肩膀,将他们扑倒。刚落下去,毒贩紧握的手雷轰然炸开。
不等空中“扑簌簌”的乱石碎渣完全落下,虎平涛从隐蔽位置猛跳而起,朝着爆炸点一路狂奔。
“急救组!急救组的人快来啊!”
“通知指挥部,有重伤员需要抢救!”
虎平涛看过之前抓住那名毒贩携带的手雷,这东西威力极大,张青保等人刚好处于爆炸半径……
两名被压在下面的年轻警员只受了轻伤,可能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
张青保将他们按下去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躲避。他上身向上倾斜,被爆炸波及,头部和胸部全是钢珠和弹片,右边面颊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大量的血从伤口涌出,浸透了防弹衣下面的制服。
虎平涛双手哆嗦着,无论如何也无法镇定下来。
“快……快包扎,马上止血。”
“尼玛的,急救组的人在哪?快来啊……我求求你们赶紧来啊!”
“李永江你带几个人留下检查现场,其他人跟我来,把张青保送出去……速度要快,一定要快!”
没有担架,只能背着跑。
地上是陡峭的乱石,林间到处是凸伸的枝桠,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来自脚下和脸上被刮到的感觉是那么的迟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张青保救活。
警员李通跟在旁边,边跑边说:“站长,换一下,我来背吧!”
“换尼玛啊!”虎平涛想也不想就张口怒骂:“别挡着道,去前面照着路就行。”
他与李通没有仇怨,纯粹只是急红了眼。现在无论是谁凑上来,虎平涛都是一顿乱骂。
现在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医生和救护车。
“老张你千万别死啊!”
“你得撑住,很快就到了。”
“跟我说说话……你……你狗1日1的说话啊!就算你不想理我,也得想想你家里人,还有你的老婆孩子……”
虎平涛说着说着话语就带上了几分哭腔。
更多的还是焦躁。
张青保趴在肩膀上一声不吭。虎平涛感觉脖子上湿漉漉的,黏糊糊,极不舒服。
那是张青保的血。
虎平涛在军队大院里长大,对各种武器性能都很熟悉。张青保的身体受创面实在太大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存活几率非常小。
但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出了山,上了公路,刘浩已经带着人和车子在那里等着。
边检站条件有限,无法进行这种程度的抢救,只能送往距离最近的市区医院。
虎平涛亲自驾车。
他死死踩住油门,以超过上百码的速度在公路上狂奔。
这不是高速公路,能开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紧急联络电话打到指挥部,又打到州里和省厅。一路联动,警车开进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看着众人把张青保搬上担架床,由医生推着匆匆进了手术室,虎平涛才觉得整个人如虚脱般轰然垮下。
靠着墙,缓缓下滑,就这样坐在坚硬冰冷的地上,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
李通抓住他的胳膊,将其搀起,拉着坐在椅子上,低声劝道:“站长,想开点儿。”
虎平涛慢慢将头转过,酸涩的眼睛里泛着苦意:“……在路上的时候我冲你发火了……对不起。”
李通点了下头:“我知道,你那是心里急……我们都急。张队是个好人,要不是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就是邵全和李成军。”
虎平涛用力抹了几把脸,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我刚才忙着开车,指挥部那边怎么说?”
李通回答:“站里派了增援过去,后续工作由他们负责。主车……就是后来冲卡,翻进沟里的那辆,从车里查出一大批毒品。具体数量还在点算,等回去以后才知道。”
虎平涛问:“有没通知老张家里人?”
“他弟弟正赶过来。”李通道:“张青家就在咱们站上,之前打电话说人已经出来了。”
半小时后,张青家赶到了医院。
他快步走到虎平涛面前,红着眼睛,颤抖着问:“……我……我哥到底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这是虎平涛早已想好的回答,也是唯一的托辞。
第二百五十节 无力
张青家的问题远不止这一个。
“他被手雷炸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搞成这样啊?”
“平涛你跟我说实话,我哥到底能不能撑过去?”
“这……这……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满脸都是无助的表情,缓缓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这些问题找不到答案,也无人回答。张青家低着头,呆呆注视着双脚中间的那块地面,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向上,捂着脸,在无人看到的遮挡下,发出低沉的哭声。
张光北来了。
州上的领导也来了。
窗外的天空逐渐明朗。
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从里面推开,医生走出来,满面疲惫。
他语气沉重:“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一刻,医生忽然极其厌恶这份职业。虽然早已见惯了生死,可这次不同……他知道躺在手术室冰冷床上的那具尸体不是普通人,而是构成血肉长城的一部分,一块真正的砖。
虎平涛闭上双眼,在内心深处发出长长的,无声的叹息。
张光北苍老的脸上似乎多了几条皱纹,目光也变得越发浑浊。
虎平涛抬手摘下头盔,双脚并拢,面向手术室静默肃立。
旁边,身后,是所有参与行动的警员。
安静得真正是掉下一根针也能听见响动。
突然,张青家爆发出受伤野兽般惨烈的嗥叫。
“哥啊!你别死……”
“哥,你回来啊!”
“你走了我咋办……还有老三老四,还有你媳妇和娃娃……哥,你回来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疯一把冲向手术室。
虎平涛和其他几个人连忙将其拦住,死死抱着。
张光北觉得嗓子发堵,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讲,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四、五个人如铁箍般将张青家束缚其中,使其无法挣脱,这才走上前,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冷静点儿,别那么冲动……这里是医院。”
张家四兄弟都很尊敬张光北。他资历老,又是父亲当年的同事。尽管心里充满了悲痛,张青家还是被劝得不再挣扎。他拼命直起脖子,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以前是我爹,现在是我哥……老站长,我……我……我哥还有两个娃娃,他还有两个娃娃啊!”
张青保有两个正上初中的儿子:张广鲲、张广鹏。
张光北发出苍老又悲怆的叹息。他用双手扶住张青家的肩膀,仿佛那是一件珍宝,一不小心就可能摔碎,眼睛却看着站在斜侧用力扣住张青家胳膊的虎平涛。
“带他回去吧……回站里。”
很简单的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张光北身体里的全部能量,以至于后面的话音极为低沉、暗淡。
虎平涛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昨晚行动抽调了边检站超过半数的人。与其它地方不同,西洛是重要边境口岸,每天出入关卡的人员数量庞大,同时还涉及到各种货物的入关申报及检查工作。现在临时加派的任务已经完成,抓获的贩毒分子交由边境派出所处理,缴获的毒品由省厅特别工作组查收。
这仅仅只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案情重大,张光北身为检查站一把手,必须参与后续工作。单位上虽然还有另外几位副站长,可他们肩膀上的担子也很重。
现在张青保已经送抵医院,无论抢救结果如何,虎平涛和其他人都必须尽快返回边检站。如果因为人手不足导致日常工作出现问题,那才是得不偿失。
还有……张青家情绪激动,虽说他是死者家属,可留在医院谁也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综合考虑,还是让他先回边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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