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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警 第39节
    这是最基础的自我保护。
    以郭母为中心绕着走,她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会放在孙甜甜身上,因为这里不是香江,也不是酒店或者家里,无论出于客套还是耳疾的防备心理,郭母多多少少要转头回望。
    这个过程很短,不会超过两秒钟。
    指挥旗是导游的必备工具。
    那是一根可以伸缩的长杆,通常有金属和塑料两种质地,就像以前的电视机天线。收缩的时候长度与圆珠笔差不多,可以装进衣服口袋。拉长的时候可以超过一米,顶端系着一面三角形小旗。只要导游高高举起,同一个团队的游客都可以看见,具有很好的聚拢效果。
    只要郭母侧身朝着右边转头,视线跟从着孙甜甜移动,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孙甜甜左手拿着事先拉长的金属指挥杆,从郭母身体左侧探出,拨弄放在洗手台上的玉镯,掉在地上。
    这种金属指挥杆很细,收回来也很方便。配合灵活的脚步与速度,孙甜甜至少可以超过郭母视线转移速度一秒钟走到洗手台左侧。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还会张嘴发出“啊”的一声,蹲下去,把捏在右手的散碎玉石渣料撒在地上,同时迅速捡起完好无损的手镯。
    其实这套计划破绽很多,用在普通人身上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正因为郭母有严重的耳疾,孙甜甜在过去的几天里与她频繁接触,知道郭母的一些生活习惯,否则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郭母听不见手镯坠地发出的碰撞声。
    郭母年纪大了,无论转身还是下蹲,反应速度都远不如孙甜甜那么快。
    郭母当然知道手镯不是她自己碰落,但她知道镯子摆放的位置,再加上当时卫生间里没有别人,加上孙甜甜言语上的诱导,进而产生“是我把镯子放在那儿,可能是风吹或者我洗手的动静太大,导致它自己滑下去”的想法。
    李立明站在卫生间外面。所有在这个时间段想要如厕的游客,都被他挡在外面。
    对此,他有完美的解释:郭母是贵客,卫生间暂时封闭,仅供专人使用。
    这是一个人为的封闭作案现场。然而封闭时间无法维持太久,必须在三至五分钟内完成整个作案过程。
    李立明提前在景区卫生间里做了布置。
    他在两个盥洗台左侧都涂抹了一层洗手皂液,透明无色的那种,就算是干了也能保持极滑的状态。
    盥洗台右侧增加了一个垃圾桶,这样一来,能以更大的几率确保郭母在洗手的时候站在左侧,给孙甜甜的的行动提供更多帮助。
    虎平涛的记忆力非常好,盥洗室的确铺着木地板。玉镯从洗手台那个高度掉下来,有很大几率不会摔碎。
    何况按照孙甜甜的计划,就算郭母的手镯摔碎,对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俗话说的好,“黄金有价玉无价”。
    国人的玉石的追捧和喜好,使整个玉石行业在改革开放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国家政策好,老百姓口袋里钞票多了,对保值品的概念也再不断刷新。其中玉石价格最为坚挺,被很多人看好。
    不是所有玉石都有资格被称为翡翠。
    以郭母的这只镯子为例,郭玲钰十多年前在香江花了二十多万港币买下,现在至少值两百万。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回购价。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有钱,买的人多,然而玉石本身是不可复制的天然物质,具有唯一性和特殊性。国内的翡翠大多来自缅甸,因为连年挖掘,那里产出的高品质玉料越来越少,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翡翠少了,玉料少了,商人们自然得挖空心思寻找新的财源。
    所以市场上出现了所谓的“黄龙玉”。这玩意儿其实就是以前的黄蜡石,金沙江边到处都是,根本没人要,白送给你放在家里都嫌占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国内玉料枯竭,缅甸方面一再提高玉石售价,市场上也不会出现“黄龙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玉镯与木地板之间的撞击,不可能产生粉碎效应,最多就是断成两、三截。
    即便是这种程度的翡翠碎料也很值钱,虽然不值一、两百万那么多,几十万倒也卖得出去。
    一句话,品质决定一切。
    之前的一连串设计,都是为了对郭母的思维意识进行误导。如果不是孙甜甜有意识的指引,郭母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手镯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碎渣。懊悔心理进而变成了惶恐,她下意识戴上助听器,偏偏孙甜甜在这个时候连声催促“郭夫人,咱们得快点儿,否则就赶不上缆车了。”
    从省城酒店出发的时候,孙甜甜多次提到黎江大雪山景点。
    必须搭乘缆车上下,游客数量多,等候现场拥挤,山顶海拔高温度低,氧气稀薄……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孙甜甜也藉此在郭母心中成功营造出急迫的意识。
    郭母亲眼看到玉镯变成了一堆碎渣。
    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她肯定会在盥洗室里多呆一会儿,仔细想想前后,对此产生更多的疑问。
    孙甜甜的催促至关重要。
    从景区入口一路驶来,郭母看到了络绎不绝的来往旅游大巴,看到了沿着缆车走廊排队长达数百米的游客,再加上身家丰厚,区区一只镯子碎了就碎了……她无暇多想,就这样被孙甜甜带着离开卫生间,小跑着上了缆车。
    孙甜甜转手就把镯子塞给守在卫生间门口的李立明。
    这东西带在自己身上太危险了,必须交给男友藏起来。
    最后,就是垃圾清运工的收尾环节。他们对刚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仍然按照正常的排班表,运走卫生间的垃圾,带走了扔在弃物袋里的玉石碎渣。
    这种案子有着很强的时间效应。正常来说,只要拖过一至两天,就几乎处于不可查状态。
    李立明是景区主管,他可以利用职权,迅速抹掉相关的监控视频,以“设备损坏”为名,把一切都摘得干干净净。
    景区产生的垃圾必须当天处理。黎江城人口多达上百万,每天产生的垃圾数量巨大,从各个回收点集中倾倒、填埋,区区一小包玉石碎渣根本无从寻找。
    就算郭家母女事后对此产生怀疑,孙甜甜也能理直气壮的怼回去:我只是一个导游,当时忙着带你们上山。那镯子又不是我的,凭什么帮你们收拢碎料?
    反正就是四个字:坚决不认!
    ……
    尽管孙甜甜矢口否认,现场查获的种种证据却无法抵赖。
    黎江警方第一时间控制了李立明,通过对缆车乘候区监控视频的对比,案情梳理与虎平涛之前的分析完全吻合。
    垃圾清运车尚未离开景区。从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车厢后兜里,陈哲勇的同事找到了那些玉石碎渣。
    那是一个烧料镯子,地摊上十块钱买两个的那种。事先被李立明砸碎。很绿,很透,却不是真正的翡翠。
    作为案情发现人,虎平涛跟着陈哲勇一起,把孙甜甜和李立明带到黎江市公安局,进行下一步的详细审理。
    晚上十一点多,案情基本清楚,在诸多证据面前,孙甜甜崩溃了。
    “不公平啊!我辛辛苦苦工作那么多年,连一套房子的首付都凑不够。可是他们……实在太有钱了。”
    “我没想过害人,我只想做完这次就再也不干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得有个家啊!”
    “你们知道被房东从租住房子里赶出来的那种感觉吗?我以前住的那套房子每个月租金一千三,房东过了年就要求加价,张口就加五百。我怎么跟他商量都没用,限我一天之内搬出来,否则就找人把我的家具和行李扔到大街上……”
    她一直在哭,哭得声嘶力竭。
    审讯室地上扔满了擦眼泪的纸巾,她的双眼泡肿,布满了血丝,一片鲜红。
    第五十九节 我是穷人
    陈哲勇点起一支烟,神情严肃,在沉默中慢慢地吸着。
    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也需要有情感宣泄的时候。让他们哭出来,骂出来,吼出来,对后续的案情整理有好处。
    突然,头发蓬乱的孙甜甜从椅子上站起来,尽管有手铐和横在椅子两端扶手上的金属封闭杆,她无法完全站起,却直指着坐在斜对面参与讯问的虎平涛,如疯子般破口大骂。
    “你这个该死的扫帚星,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
    “我知道你是警察。想要升官发财是吧?所以一路上都死盯着我,一刻也不肯放过!”
    “我被抓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肚里还怀着孩子……你……做人要讲良心,到时候我在牢里熬不住,一尸两命,到了阎王爷面前,你就得上刀山,下油锅。”
    陈哲勇被激怒了,猛然一拍桌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孙甜甜你搞清楚,你涉嫌盗窃,金额超过上百万。你不好好认识自己的错误,反过来还指责别人,这是什么逻辑?”
    虎平涛注视着孙甜甜,耐心地等到陈哲勇把话说完,缓缓张开了口。
    “我很同情你,然而贫穷不是犯罪的理由。你可以抱怨社会的不公,也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和方式寻找并得到财富。很多人都有仇富心理,但你得明白,在和平的社会状态下,大部分人的财富来源都是合理合法。我不否认有些人作奸犯科,也不否认有人通过非法手段聚敛财富,但他们永远逃不过监管,迟早会受到惩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孙甜甜的心态早已扭曲。她死死盯住虎平涛,姣好清丽的脸上肌肉扭曲,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难怪,你是警察,你当然会这样说。你……你这条该死的黑皮狗!”
    “你不能只看到社会的阴暗面。”虎平涛没有动怒,他一再提醒自己必须在这种时候保持头脑冷静:“这起案子影响恶劣,省公安厅已经对你启动了全面调查程序。资料显示,你和李立明的工资都不算低,近五年来月平均收入在一万三左右。你平时跟团,李立明在黎江景区这边住宿舍,平时吃工作餐,每月至少可以存下好几千块钱。”
    “李立明交代,他每个月至少给你两千块,但你的银行账户上只有一万七千四百多块钱。请解释一下,钱都去哪儿了?”
    状若疯婆孙甜甜张了张嘴,硬生生把后面的骂人话压了下去。
    她花钱是有些大手大脚。
    孙甜甜英文很好。一般来说,带国外团的导游收入都很不错。以前还比较节约,后来哥哥结婚,孙甜甜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过去,心态也由此产生了变化。反正与李立明的关系已经确定,房价那么高,省吃俭用也很难看到希望,不如趁着现在年轻,好好享受生活。
    我是导游,人前人后的忙碌,总得把自己最闪光的一面展现出来。
    花销主要在衣服和化妆品方面。
    虎平涛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这个问题与案子关系不大,你可以不回答。我想告诉你的是,国家对财富再分配方面的政策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严格。就说扶贫吧,基层工作越来越细致,很多贫困人口整村迁移,他们在安置区得到免费建盖的新房,分发到新的家具和农具,还有各种帮扶政策。”
    孙甜甜撩了一下从额前垂落的长发,冷言讥讽:“你逗我呢,你以为你是新闻联播的播音员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虎平涛平静地回答:“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一叶障目。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不清楚,就没有发言权。”
    在警校接受训练的这半年,让虎平涛看到了很多不同的东西。
    长久以来,滇省很多地方都是贫困县区。到处都是高山峻岭,多民族成分复杂,再加上各种因素,导致扶贫工作困难极大。
    刚到警校的第二个月,一名教官的妻子去世了。
    她是中共党员,也是下乡扶贫的干部。在周边村子里走访落实的那段时间,正好雨季来临,遇到了泥石流。包括她在内,当时车上的四个扶贫干部被冲下山,两人重伤,两人身亡。
    这已经不是扶贫路上的第一起意外亡故。
    这也不是宣传片,是发生在虎平涛身边的事实。
    “就因为你过不好,所以就去偷?”
    “你觉得全社会都在针对你,敌视你,为什么不能转过头来好好想想,你为这个社会做了什么?”
    “别人口袋里的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的确有富二代,我就是。就说我的父母吧,如果我父亲当年没有在战场上拼死力战,我妈妈没有在单位上辛苦工作,他们也不会有现在的财富和地位。”
    “都是拼出来的……想要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或者轻轻松松上班就能得到高收入,那是做梦!”
    虎平涛的语气越发严厉。到了最后,几乎是指着孙甜甜的鼻子骂。
    她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避开对面这个年轻人逼视过来的目光。
    ……
    案情基本清楚,后续工作交给黎江警方。
    将近一点的时候,陈哲勇把虎平涛送出了审讯室。
    “小虎,这次多亏有你,否则这案子真的很难搞。”陈哲勇是个明白人,他感慨地说:“孙甜甜这人不简单,脑瓜子聪明,各种细节把握清楚,我估计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得顺着这个案子继续深挖。”
    虎平涛友好地笑笑:“那就提前祝你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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