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桉一抽了张纸巾,帮她抹去额前的汗水,她则迫不及待,气还未喘匀,就开始给他讲刚出炉的新鲜八卦:“我和你说......”
都听完,梁桉一倒是没笑。
他拧开饮料,递给她:“难过么?”
“什么?”
狄玥反应两秒,明白他是怕她受传闻所累,心里难过。
有什么难过的,他们说得又不是真的。
狄玥接过饮料,在空调风里喝下几大口,舒适地叹气,然后和他玩笑:“怎么办啊梁桉一,白白让你背了个骂名呢。”
梁桉一也笑:“你开心就好。”
她顺着那些八卦开玩笑:“那么,敢问梁老板,打算带着退学的我去哪里做生意呀?”
梁桉一本来正在发动车子,闻言,动作似乎稍顿顷刻。
他瞥她一眼,似是玩笑:“我带你去哪儿,你就一定肯去么?”
狄玥笑容一滞。
这些天除了乌烟瘴气的传闻,好消息也是有一桩的:她喜欢的那两座南方城市,都有心仪的岗位可以求职。
只是两相比较,凉城是首选。
狄玥看过凉城那所私立学校的信息,学生们课余活动特别丰富,现需要一名课外活动老师,最好是擅长各种小实验,能带着学生边玩边长知识。
这样的工作,她蠢蠢欲动、十分向往。
只是有一点,凉城是“雨城”,常年雨水丰沛。
她是喜欢烟雨蒙蒙的南方小城,喜欢水汽漫起然后万物朦胧。
可如果去了凉城,和梁桉一大概就......
她在想什么呢?
无论是不是“雨城”,只要离开燕城,她和梁桉一就是结束了。
没有人会和上千公里外的女人保持这种“长期关系”。
要怎样维系?难道让人家等上几个月才见一次?
那句“我带你去哪儿,你就一定肯去么”,狄玥没回答。
后来她换了其他话题,问他后座上放着的纸箱是什么,梁桉一只答她说是快递。
下车拿东西时,狄玥目光无意落在快递箱的订单信息上,收件人那一栏,写了个字母“l”。
当时她脑子装着的都是凉城,有些乱,只知道那个“l”是梁桉一的姓氏首字母,并没往深处去想。
后来再回忆时,那天发生了不少事情,祖父和父亲也是那天回到燕城的。
下午狄玥一进门,便重重挨了一耳光。父亲力气实在是很大,她险些跌倒,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
耳朵里“滋啦滋啦”,像小时候和外婆生活时,旧收音机信号不好的杂音。
祖父撵走了家里的阿姨,拍着桌子大声咆哮。
先是骂狄玥,骂到最后又怪罪起父亲,怪他非要娶一个舞女回家,现在养个孩子也还是舞女的基因,“狄家的脸,都被你们两个丢光了!”
父亲在客厅走来走去,像随时会爆炸的炮筒。
他当然是不肯认错的,但又不好反驳祖父,最后炮口指向继母,说她没有教育好狄玥。
继母本就不满,愤恨地摔了果盘。
她尖声叫着:“现在变成这样子,都要怪在我头上?她又不是我生的!”
三个人吵成一团,那些声音和耳朵里的嗡名混在一起。
狄玥靠在玄关,居然在想:
如果自己真的聋了,一定要去请梁桉一当老师,要是能学会他的“读心术”,似乎也是能勉强度日的。
狄玥又被“禁足”了。
套用祖父的话说,“与其让她出去丢脸,还不如就不要出去了”。
她背靠自己的房门,给梁桉一发信息报告战况。
顺便告诉他,这几天大概是不能见面了。
梁桉一的电话很快打来,她耳鸣未消,换了只耳朵接听。
“家里人没为难你吧?”
“没有呀。”
狄玥故作轻松,半句没提自己挨巴掌的事儿,“他们三个现在还吵着呢,互相推卸责任。打得那些如意算盘都落空啦,估计不好受,我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不太自由,这几天不去你那儿啦。”
梁桉一轻笑着:“闯了祸就不来了?”
“我闯了什么祸?”
他说那只被她得罪过的鸫,天天蹲在厨房窗外的护栏上伺机报复,但凡看见有人走过,就要在窗户上喷鸟屎,很凶的。
狄玥忍不住笑起来:“它怎么那么小心眼,到底要报复到什么时候!”
一门之隔,外面声音忽地又高了些,连电话里的梁桉一都听见了,问她怎么了。
狄玥隔着门听了一会儿:“是我小姑姑来了,她就住对门,估计是来做和事佬的。”
狄玥的姑姑确实是来劝和的,一人之力劝三个炮仗,也是够忙的:
“您别一直揪着哥不放,哥不也是被那个舞女给坑了么。”
“哥你也是,埋怨嫂子有什么用?狄玥她基因就是这样的,性格改不了,越长大只会越像那个舞女,性格也一样。”
“我和你们说,这事儿早出了算好的,真要是嫁到杜家去,闹出这么一出出的,丢人就丢得更大了。”
“她不就是要退学么,干脆送她走好了。”
继母哭起来,抽抽噎噎:“就是的呀,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一个舞女养孩子,天天劳心劳力,还要遭埋怨,真是受够了。”
“嫂子说得对,当初我们就不该留她。你们金融里不是有个词叫‘灰犀牛效应’么,狄玥就是那个被我们忽视的风险,以后还指不定给我们狄家丢多少脸,及时止损还是要的。对了,我听说她还和什么不正经的男人搅到一块去了?”
为了赶走她,“灰犀牛”“及时止损”都搬出来了。
狄玥知道其实狄家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已经成年了,不可能关她一辈子。
况且他们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知道她以后不会“乖乖听话了”“会给狄家丢脸”,就会觉得她是被感染病菌的一块皮,为了不让病毒扩散、蔓延,他们是会把整块皮挖掉的。
这样想想,她大概很快就能如愿得到自由。
可真的去凉城么?
家里有些乱,也不太方便聊什么,挂断电话前,狄玥下意识叫他:“梁桉一。”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乱乱的。
想见他。
狄家亲戚之间住得近,出了这样影响名声的事,纷纷都跑来劝说。
外面更乱了些,“舞女”和“舞女留下的累赘”狄玥已经听得腻了,她戴上耳机图清静。
没想到睡前梁桉一会再打电话来,和她说:“来阳台。”
狄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阳台门,冲出去。
她住的这栋楼是老式格局,和学校宿舍有些像,卧室里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拴着一根晾衣绳,天气好时,可以出去晒衣服、晒被子。
晚风裹挟着未消的暑气,蝉鸣一阵又一阵。
植被影影绰绰,夜虫抶扑灯光。
楼下空无一人,没看见梁桉一的身影,她有些失望,又抬头看了看几乎隐没在树梢里的月亮,问:“你不会是叫我看月色吧......”
话没说完,有什么东西从楼下露台闪出来。
都不知道梁桉一是怎么说服楼下独居的爷爷,让他借用露台的。
他手里拿着一只黄色的鸭子氢气球,气球飘飘悠悠地飞起来,攀升到她面前的高度,绳子上居然还系着一枝带露水的红色玫瑰。
狄玥好高兴,趴在阳台向下看,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梁桉一向后仰,两只手臂架靠在阳台护栏上,缠着氢气球绳子的手指动一动,那只黄色的鸭子也跟着摇晃。
他扬头,浅笑:“读心术。”
第22章 2014.7(9)
那几天的“禁足”,好像没有想象中漫长难捱。
梁桉一每晚都来,每晚都会带氢气球和玫瑰花给狄玥。
“禁足”一个星期,玻璃瓶子里的玫瑰居然已经有一小捧,红色的,散发出淡淡清香。
狄玥趴在阳台护栏上,怕打扰到邻居,依然与梁桉一用手机通话。
楼下那家的老人端走了梁桉一冲泡的那壶茶,衣角自她眼底一闪而过,手机贴在耳边,狄玥听见老人和梁桉一说,楼上那家子是笑面虎,势利刻薄,对他们家的姑娘,还是别太动心比较好。
梁桉一在暗夜里垂头笑起来:“老伯,我电话还没挂,那好歹是她的家人,你这样说,叫人家姑娘听见,像话么?”
附近这几栋楼是早些年各学校分配的教师家属楼,住在这里的几乎都是老教师或者教师家属,卧虎藏龙,很多教授副教授,也有高校退休的院长副院长。
狄家人和小区里很多邻居都走得近,逢年过节互相串门,礼尚往来,唯独和楼下那位独居的老人并不来往。
听说祖父早年曾尝试与人家接触,对方横眉冷对的,并没有给狄家任何面子。
这事儿把祖父气得不轻,再也没和人家走动过,饭桌上偶然提起,也是一拍桌子,评价人家是“孤僻奇怪的老头子”。
因此,狄玥以为楼下那位老人应该不太好相处。
但梁桉一却能安然进人家的门,有时还和老人在小阳台燔爇蚊香、摆桌品茶,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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