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一刻钟多要走到正院,顾见山步子大,半刻钟就到了。
他先给郑氏和永宁侯请安,然后撩开袍子跪到了地上,“父亲母亲,儿子有一事要向您二位禀明。”
永宁侯撩开眼皮道:“说事就说事,跪什么,起来。”
顾见山没有动,“请等儿子说完,儿子有了心仪之人,只是这位小娘子家世不好,恐怕难以入得爹娘的眼,儿子此生非她不娶,又担心影响子侄的婚事,所以才想出来这个办法。”
顾见山看着永宁侯和郑氏,落字有声,“儿子愿意离开侯府,不受侯府恩泽庇佑。”
永宁侯一个杯子砸了过去,只听啪一声,杯子四分五裂,“逆子,你说的是什么话!为了一女子……”
顾见山不躲不避,道:“此事全是儿子一人的主意,与她无关,请父亲不要以为儿子是为了她才这样做。”
永宁侯又砸了一个杯子,脸已经气红了,“这事休要你再提,传出去像什么话,你……你给我去祠堂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出来。”
顾见山也没废话,起身就去了顾家祠堂。
跪了两刻钟,郑氏偷偷过来,手中抱着个垫子,“你怎么犟,你就听你父亲的吧,这世上哪有什么非她不可的事,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郑氏摸了摸顾见山的头,“你这孩子,你让我说什么好。”
顾见山:“娘,这事我想了许久,已经铁了心了,您就不必再劝了,我虽然离开侯府,但以后依然是您儿子。”
郑氏眼中有淡淡的泪光,“可你服个软,又能怎么样。”
顾见山摇了摇头。
郑氏伸手擦过眼泪,“你垫着垫子,省着把腿跪伤了,你爹只是气糊涂了,才罚你,你别往心里去。”
顾见山认罚就是认罚,垫垫子算什么。
郑氏道:“他在气头上你也在气头上?你若伤了腿,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娘猜的出来那个姑娘是谁,不管如何,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
顾见山道:“儿子绝不后悔。”
郑氏把垫子放下,“快垫上,又没人看着你,何必那么实诚……你父亲那边我会劝着的,你也再好好想想。”
只要是让顾见山再想想的话,他都不答话。郑氏没法,叹了口气道:“你先把垫子垫上。”
顾见山起身垫了垫子,郑氏道:“娘先回去了。”
郑氏伤心是真的,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看见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个份上,可是他自小就没求过什么,又赶在这个节骨眼,只能演这一场。
若是不演,真等要紧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弃侯府不顾的。
永宁侯此番釜底抽薪,希望能躲避灾祸。
次日一早,永宁侯推开祠堂大门,亲自把顾见山的名字从族谱除去,“你走吧,尽早把你的东西搬走,日后侯府分家,你分不到一丝一毫的东西,你和永宁侯府再无关系。”
顾见山对着永宁侯磕了三个头,“多谢父亲。”
永宁侯心里也不好受,他转身离开,顾见山扶着柱子站起来,又把柱子后面的垫子捡着,揉了揉腿,低头笑了一下,又重新跪下,对祖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这才回到了宴回堂。
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顾见山让春台给姜棠带句话,说今日有事,明早过去见她。
春台点了点头,“公子……”
顾见山道:“以后不必再叫我公子了。”
春台明朝是侯府的小厮,顾见山得给二人赎身,等离开侯府,他就不是什么公子了。
春台点了一下头,一时想不出来要叫什么,伸手挠了挠脑袋,“那小的先去了。”
顾见山私库是皇上赏的东西,还有郑氏给的,府上的东西他一样都不会带走,出去之后先住庄子,再看买什么宅子。
户籍还要去趟官府,今日就弄好,以免节外生枝。
其实比他想象中要顺利,他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皇上那边好说,他这样的人,皇上更愿意他独来独往。
御赐之物一箱一箱搬上马车,引得侯府下人好奇张望。
但主子的事,下人哪儿好问。
而宴回堂搬空了大半,可屋里的东西像顾见山幼时看过的书,耍的刀剑,全留下了,一样没有带走。
韩氏得到消息之后去正院问婆婆,“五弟那边是怎么了,听下人说再搬东西,这是又要去哪儿吗。”
郑氏道:“我也不知,应是奉旨办事。”
她和永宁侯已不打算问顾见风了,问了,兴许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容易打草惊蛇。
仔细想想,是有很多破绽,比如,韩氏这个当嫂子的十分关心小叔子,还有韩氏身上的衣服首饰,都不同以往。
韩氏抿唇笑了一下,“这样呀,母亲,儿媳想着这回五弟回来,一块吃顿饭,他们兄弟几个也好好说说话。一家人,时常不见,关系就不如以往亲密了,大爷还总念叨,说五弟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
郑氏不置可否,“你管家,你去准备吧。”
韩氏:“那儿媳这就去了。”
等户籍的事办妥,永宁侯才把一大家子叫到一起,“从今儿起,顾见山不再是永宁侯府的人,日后侯府分家,只有长房二房三房四房有份。原本属于他的那份,就给长房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
第98章 独自生活的第三十六天
陆锦瑶表现的和旁人一样惊讶, 可心里却是一点都不惊奇,反而有种他当真这样做了的怅然。
能说到做到,捧着一腔真心, 虽然这对郑氏和永宁侯来说并不是什么高兴事,但能顺顺利利地离开侯府, 也算得偿所愿。
只是顾见山昨日才回来,今儿就离开侯府了, 这未免也太顺利了。
陆锦瑶以为,就算不被公爹打死,怎么也得扒一层皮下来, 看来郑氏是真的疼爱幼子。
五房分出去了,什么都没带走, 该分给五房的财产给了大房,其他几房既没有得利也没有受损。
陆锦瑶想,应该是受损了的, 顾见山是朝中重臣, 更是皇上眼边的红人,倘若顾见山没有脱离侯府, 那日后就算分家, 也依然和侯府有关。有句话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有关就会提携兄弟,顾见海也是武将,有顾见山的帮衬会有很大的受益。
如今顾见山脱离侯府,虽不是断绝关系, 但也没差了。
看永宁侯府, 不管哪房出事, 其他人必定受到牵连, 可顾见山却不会。同样的,若是顾见山犯了什么错,永宁侯府与他无关,自然不会受波及。
陆锦瑶低着头,她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侯府怎么会出事呢,还有顾见山,兴许是近来朝中动荡,顾见舟不在,她才分外担心吧。
众人还在愣神,韩氏张了张嘴,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二房三房因是庶出,更是不敢吱声。
顾见风楞过之后起身撩起袍子跪下,“父亲母亲,还请你们三思,五弟自幼离家,一人在西北,根本没在侯府待过几日。如今西北战事大捷,奉命回京,到底出了什么事要被赶府。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如此决绝……”
顾见风说的越来越快,情真意切,不像作假。
永宁侯淡淡地看着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低着头的韩氏,烛火跳跃,每个人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永宁侯从前觉得几个兄弟在一处,而老大老四老五又是至亲,除了爹娘,还有谁比亲兄弟更亲。便是老二老三,知道自己是庶出,自小就不敢越过嫡子。
到底是他贪心了。
永宁侯道:“不必再劝,这个逆子,为了一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他离开侯府之后过成什么样,没有侯府,他算什么东西!”
这么几句话,浅显易懂,谁都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陆锦瑶心道了句果然。
顾见风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父亲,五弟不是那种人,您指定是误会了……这事非同小可,您再总得查清楚再说……”
韩氏也劝道:“是啊,这亲事也好说,若是家世不好,纳进来做个良妾也使得,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永宁侯冷哼一声,“我怎么生出这样个孽障!”
陆锦瑶道:“父亲先别动怒。大嫂此话差矣,谁家未等新妇进门就纳妾的,这将新妇的脸面往哪儿搁。是为男子,该顶天立地,再说,五弟若为侯府子孙,就当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有道是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家世不匹,如何在一起。
况且,若真娶了,别人怎么看侯府,让远哥儿一辈的亲事怎么办,难道看他小叔叔成亲,以后都有样学样好了?父亲母亲,儿媳倒觉得这事没有对错,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五弟占了。”
这等时候,千万不能再生枝节。
论说,韩氏从未说过陆锦瑶过。
她口干舌燥,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千算万算,她也没料到顾见山会在这种时候犯糊涂啊,难怪上次她和婆婆说要给顾见山相看人家,婆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肯定是早就知道了。
今早她还去正院问了,为何宴回堂往外搬东西,婆婆怎么说的,说是奉旨……
这分明也是早知道。
韩氏脸越来越白,人都要坐不住了,这几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来回地转,一会儿是顾见山离开侯府,一会儿是婆婆瞒着自己。
若是那边知道顾见山离开侯府了,会怎么想。那可是亲王,会不会对顾家下手。
韩氏出了一头冷汗,陆锦瑶看她脸色差的连烛光和脂粉都遮不住,遂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
顾见风也回过头,“云姝,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许氏和云氏都没说话,而顾见水和顾见海只是小叔子,更轮不到他们关心韩氏。
韩氏摇了摇头,声音干涩的厉害,“无事,我没事。”
郑氏道:“事已至此,再说也无益。他一意孤行,日后总会有苦头吃,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了。”
郑氏脸色不太好,眼圈还红着,像是哭过。
陆锦瑶又看了眼韩氏,婆婆的确伤心,可在怎么看韩氏才更像儿子跑了的。
郑氏扶着额头,“行了,都散了吧,今日只是告知你们一声。”
永宁侯道:“慢着,此等逆子,日后谁也不许去见他,若是被我发现了,我打断他的腿!”
说完,永宁侯拂袖离去。
郑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转而长叹一口气,“散了吧,这事谁也不许往外说,更不许同院子里的下人说,若是让我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韩氏,我只治你的罪。”
韩氏扶着椅子起来,行了一礼,“儿媳谨记于心。”
她管着家,若是家里传了什么不好的话,自然是她的过错。
郑氏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她一个人在正厅坐了好一会儿,从刚才这么瞧着,好像当真是韩氏做了什么。
郑氏也只能把府中人归束好,昨日,她问侯爷,说后悔了,让顾见风辞官不行吗,把官职还回去还不行,为何非要弄成这样。
顾见轩那边也跟着辞官,她儿子耽误了顾见轩的前程,她亲自去汝林给大嫂道歉,总好过把一个家弄得分崩离析。
永宁侯怎么没想过,若是如此简单,那直接把长房分出去就行了,可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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