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尾银狐巨大身影只出现一瞬,而后一团白雾聚拢而来,将它身形包裹,再散去时,那银狐身形已然缩小,兽身褪去,竟化作人形,只保留了发顶尖耳与身后长尾仍作兽态。
观其面貌,却是个至多弱冠的年轻男子,银发赤眸,身姿颀长,俊美至极,邪气至极,魅惑至极。
沉墨对上那一双赤眸,单手抚额,无奈叹了口气,眉宇之间尽是倦色。
单一个青衣便有众人好受的了,如今又来一只妖兽。
还是修为顶破了天,整个修仙界简直找不出几个人能与其抗衡的九尾银狐。
若是这银狐发起狂来,在场所有人恐怕无一可以幸免。
不光是在场之人,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能以一己之力荡平整个修仙界。
古籍记载,银狐血统尊贵,无需修炼,生来便能化人,形貌妍丽,长于幻术,擅长操控。若是修成九尾,那便是万妖之首,普天之下,同一时期,世间只能同存一只。
历来只要九尾一出,天下便会大乱。距上回九尾现身,已过去了千年之久。
眼下,千年难遇的九尾银狐现身于苍山,纵使再有千百般危险,众人还是不免心折于其美丽惑人的面貌身姿。
于是,众人虽惊恐大叫,但还是停在原地半晌,仰头望着,一脸着迷呆滞。
还真是如古籍记载一般,形貌妍丽,长于幻术,擅长操控。
沉墨见此一幕,连连摇头叹息,白屿此时化为原身,却不知是何故。他也不知现下该如何,只好垂首不语,静观其变。
九尾银狐并不理会脚下看呆的众人,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锁定人群之中那抹雪色身影,而后身姿微动,竟缓缓抬步过去,步履轻盈优雅,身后长尾随风舞动。
众人见他踏虚而来,脚边似踩着一缕乳白烟云,一派仙风道骨,简直不像妖兽,更像天上下来的仙人,不由更是崇拜着迷,似是全然忘记对方是个万分凶险、恐致天下大乱的九尾妖狐。
神识探到那熟悉气息愈来愈近,沉墨不禁抬头,却见半妖化的白屿走近,瞬息之间便站到他跟前,他登时一愣,呆立原地。
沉墨身旁人群自动退开些许,在他们身侧围了一圈。
沉墨瞥了眼旁的弟子,见他们各个神色凝重,额角冒汗,心底无奈叹气一声,抬眸望向白屿,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师弟?”
白屿却是定定垂眸看他,并不言语,脸上半分神色也无,赤红的双眸之中暗沉不见天日。
周围人屏息看着,并不敢出声,脚跟寸寸往后挪动,竟无声无息离他们越来越远。
沉墨见他们的反应,也不由紧张起来,手心冒汗。
看这双眼睛便知白屿不太对劲,这分明是入了魔的象征,可观其行为却像还保持着理智。
而他若是在此时行差踏错一步,刺激到白屿,难保白屿不会同青衣一般骤然发狂,将他们所有人都杀了。
师尊与掌门不在,他拦不住。师尊与掌门若在……恐怕也拦不住。
众人皆深知在场几乎无人可敌九尾,若惹他不快暴起杀人,可无人来救。见这妖狐与沉墨似是相识,应有制服办法,故而如此小心翼翼,等着沉墨,并不敢轻举妄动。
“白屿……你,呃……你感觉如何?”
沉墨素来不喜他这般眼神目光,也莫名有些惧意,此番话说得磕绊,全然不似平日。
白屿方才便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并不理人,沉墨本也没抱什么希望,还待再想些别的好听一些的哄人说辞,却听白屿开了口。
“不好。”
他低声回了一句,声音煞是好听,语气平淡,甚至略显生硬,脸上也还是那般,一丝表情也无。
沉墨竟生生从这话中觉出几分撒娇委屈。
“如何不好?”沉墨温声回应,语调低柔,一双清亮眼眸温柔地望着他,“那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悄悄伸出手去,试图牵住白屿的手。
他表面一派镇定自若波澜不惊,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内心。
白屿闻言重重点了下头,眼中似亮了一瞬,并未躲闪和反抗,乖巧地任由沉墨牵住他的手掌。
触手滚烫,掌心更是如火一般炽热难忍。
纵使手上有些不适,沉墨心里也稍微一松,他朝旁的苍山长老使了个眼色,便带着白屿御剑离去。
沉墨带着白屿从观潮台御剑飞到后山。此时回凌云峰去不知会遇上什么人,若是见到白屿此番模样恐多惹事端,而下山去也不太合适,只好暂去后山。
夜幕低垂,圆月高悬,星光细碎,浮云微渺。
白屿站在沉墨身后,双手圈住他的腰肢,将脑袋搁在沉墨的肩上,一路沉默,一言不发。
沉墨觉得腰间圈着的铁臂紧得他有些不适,不由轻轻挣了一下,反被对方圈得更紧,便不再动弹。
他微微抬手,冰凉绵软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温声哄道:“白屿你放松一些,师兄有点难受。”
耳畔传来的呼吸微微一滞,同时,腰间的桎梏也放松了些许。
身后人闷声道:“对不起。”
沉墨微微侧头,安抚性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发,轻笑道:“无妨。”
白屿没有反应。
沉墨收了手,思忖片刻,道:“要不我带你下去转转?”
白屿并未犹豫,下意识便道:“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沉墨道:“好。”
说罢,他瞧着下方一条青石小路,两侧盛开着几丛乳白的鲜花,顺着小路望去,尽头似乎是一处幽静的湖泊,他心念一动,操纵着玄寒缓缓降落在那小路旁。
收了玄寒,他牵起白屿的手便顺着青石小路而去。
两侧乳白鲜花不知是何灵植,晚风徐来,花枝摇曳,送来几缕浅淡而清新的幽香。再远些是一排排高大树木,树影婆娑。
周遭一片漆黑,唯有头顶泠泠洒下一片月光。万籁俱寂,能闻见树丛之中清脆的虫鸣以及身侧之人清浅的呼吸。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中蓦然亮起星星点点的萤火,那荧光愈来愈近,愈来愈多,绕在他们身侧。
沉墨见之,不知想起什么,双眸一亮,回头对白屿道:“白屿可还记得你来过这里?”
白屿见他一脸欣喜转脸过来,轻轻点了头,眼中微微泛起一丝亮光。
沉墨转过头去,继续牵着他的手往前走,边走边道:“你小的时候,有一回被师尊罚了紧闭,还不许你用膳,大半夜饿得一直给师兄发传音符,我简直被你吵得睡不着觉……”
沉墨一边回忆一边说着,眉眼染上笑意,如春风一般和煦。
白屿眸光闪了闪,发顶的狐耳轻轻抖动,几不可见地染上绯红。
“我只好爬起来去找你。破禁制的时候差点被师尊发现,还好最后是把你带出来了。”沉墨边说边笑,“大半夜饭堂哪里还有吃的?我就带你来后山,给你整点灵果,还给你抓了一只兔子。”
说着,沉墨四处望了望,似乎想找寻兔子的踪迹,续道:“你吃饱以后我本来想带你回去,你说你不困,偏要拉着师兄陪你在后山散步消食。对,就是这里。结果没走两步就累了还要师兄抱你。”
“我不抱,你就跟我撒娇。”沉墨说着,回头打趣一般瞅了白屿一眼,“我只好抱着你走,结果也是没走两步你就窝在我怀里睡着了。”
白屿抬眼见他眉眼弯弯,眸光温柔清亮,脸上不由微微发烫,脚下动作一顿,垂首低声道:“师兄莫要再取笑我了……”
沉墨见他低头,声音听来也有些低哑,似是委屈,不由担心自己是不是说得过分了些,便担忧地走近两步,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师兄不说了。”
白屿并无反应,沉墨只好连声哄他。
半晌过后。
“师兄……”白屿并未抬头,眼底暗潮汹涌,“如果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像青衣一样……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他声音低哑,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会。”沉墨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我打得过你的话。”
白屿微微闭眼,未被牵住的另一手紧握成拳。
沉墨接着道:“我会杀了你,再陪你去死。”
“师兄……”白屿倏然抬头,瞳孔微微放大,眸中猩红之色似乎浅淡些许,“师兄为何要陪我去……”他微微蹙眉,话语停顿,似乎不喜“死”这个字眼,不太愿意说出口。
“你既唤我师兄,我便有教导你之责,你为恶,我便有教导之失。既已无法阻止你入魔,我便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沉墨说着,离他近了些许,伸出手来将他另一只手也握住,手指轻缓地拨开他握紧成拳的手掌,柔柔握住,又开口续道:
“我们虽未举办道侣大典,也未合籍,但我已应允和你结契,你便是我的道侣。道侣身死,我岂能独活?”
他声音清朗温润,如玉石相击,又如山间叮咚泉水,眸光温暖坚定,蓄着平日不见的温柔深情。
“师兄……”白屿任他动作,双眸微微发亮,似有热意,猩红之色如云烟一般散去,发顶狐耳轻轻抖动,肉眼可见地染上绯红之色。
沉墨被他这般凝望着,说完那番话之后自己再回味时竟有些害臊起来,不由微微偏过头去,别扭道:“唤我做什么?”
说着,他双眉一蹙,松开牵住白屿的双手,整个人都背过去,声音冷淡,语气僵硬:“难道你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想和我结为道侣的人……”多的是。
沉墨说到这里便不敢再往下说去,他感觉全身都泛着冷意,背后那森冷的目光直盯着他的后脑。若是目光能杀人,他死个千百次都不为过。
他只好又转过身来,一脸镇定自若地接了下去:“想和我结为道侣的人除非是我师弟白屿,不然我都是不会答应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眸直直盯着白屿,神色极为认真,仿佛他先前便是打算这么说的。
白屿垂眸望着他,轻轻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双手扣住,轻声道:“师兄若是敢和别人结为道侣,我便杀了他,再杀了这世间除你之外的所有人为他陪葬。”
“没……没必要……”沉墨强装镇定回了一句,却还是忍不住轻轻瑟缩一下,声音都在发颤。
白屿轻笑,柔声道:“他既为师兄的道侣,不过是费一点力气,还是值得的。”
沉墨眉峰一挑,啼笑皆非地望着他。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
“不会不会,我的道侣肯定是你,必须是你。”眼见他眸色又暗沉下去,沉墨连忙温声哄他,回过身欲要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却拉不动。
他疑惑回眸,却见白屿勾唇,定定地望着他,眼神炽热。
他道:“师兄,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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