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葛雷格会免不了陷入回忆之中。大抵上无伤大雅,顶多令人感到烦躁。但有时候他会想起在儿子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前妻刚离开,他带着儿子到速食店,他还记得那天是暑假,气候炎热,脖子积满汗水。儿子把饮料换成雪碧,睁着大大的眼睛,对于葛雷格所说的世界,那个怪物横行,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黑暗之地充满了兴奋。
——「好,我要加入!」
该死的回忆终点会止于这句话。清晰的画面会像烙印般死死的刻在脑海中,包括了那天黏腻的气味,以及因为全盘信任自己所以露出微笑的儿子。葛雷格不会再去回忆接下来发生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可以,就该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无论什么手段。
「我是说真的,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于是他完全没理会马修,而是先把休士顿拉出了旅馆房间,打算把对方轰回去:「你被房间里那个饮食习惯他妈吓死人的变态傢伙威胁过,危机根本没有完全解除,要是那傢伙突然发疯,你就死定了啊?妈的,算我求你,回去吧。」
「可是葛雷格先生,我并不想要被你们保护。」休士顿小声的说,看上去楚楚可怜:「因为我前一个待的地方……」
「我知道是某个特遣队,怎么了?」葛雷格说:「我也不想要听到有人卖惨。」
「我的同事还有队长,我听别人说,他们在意外刚发生的时候,就把我推进某个安全的地方。可能是因为我是年纪最小的,也可能是我太烂了我不知道。」休士顿没有理会,他说的很慢,就好像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鐧:「我逃过一劫,可是??我想至少这件事是我引起的,我不该被保护在某个安全的地方。我真的能帮上忙,我保证。」
真是糟糕,糟糕透顶。
那种像是在请求自己同意的眼神让葛雷格皱起眉头。休士顿并不能说瘦弱,相反的甚至能看出衣服底下的肌肉跟锻鍊过的双腿,要是发生什么事,即便休士顿算是个残疾人士——或许,他不敢完全肯定——也一定有最勉强的反应能力可以回击。
但是他的脸上满是细碎的疤痕,皮开肉绽的痕跡令人心碎。
「这不能算是个好理由,孩子。」葛雷格觉得自己语气变软弱了:「别忘了就算我不介意你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不代表异端审问官不会在意。」
「你们,葛雷格先生你跟泰勒都对我很好,应该是我进站点十七后对我最好的人了……我不想被排除在外。」休士顿迟疑一会,接着他又回答:「而且马修,我是说那个骇客,他跟我要资料的时候,说的是『请帮帮我』,这??我就觉得,我好像该帮他,帮这整件事。」
「即便你知道风险?」
「对。」休士顿低声回应:「拜託了。」
「好吧。」几秒后,葛雷格闷声开口:「你对于马修刚刚说的东西知道多少?」
——「其实我的意思不是要叫你查那什么都市传说啊……我是想说,要是她,那个艾利克斯真的在那里,一定会有什么跡象对不对?按照你之前说的,异空间?是异空间没错吧?通常周围都会有些蛛丝马跡,就好像有不符合时代的物品,或者是神秘失踪案件,就像青木原树海!或者是百慕达三角?然后都市传说版或者是灵异版一定会有相关的讨论串,说不定能挖出她所在位置的线索!」
年轻人不愧是年轻人。葛雷格坐在椅子上心想,他不是搞不懂这些东西,而是没有想要花心思去接触新型态的娱乐,所以自己的记忆大约停留在儿子小时候买的掌上型电动游乐器,萤幕上的图像都是像素,至于马修先前说过的那什么p.t.比喻,葛雷格也搞不懂。
所以他后来翻找出儿子在尾牙抽到,但没怎么玩过的ps,把游戏买下来,花了大约二十分鐘破关,期间还吓到不少次。除了感叹游戏越做越精良以外,还有就是他无法想像如果马修说的全部属实,那基金会怎么可能没发现?
还有什么都市传说?就好像现实世界之外有基金会,葛雷格也明白基金会之外有更多未知的事物,只是一下子来的太多了。
他扭头看向泰勒,发现对方也是茫然的表情,当休士顿开始解释马修口中的「后房」是什么的时候,葛雷格确信自己跟泰勒大概是一模一样的眼神——时代老人的眼神。
「简单来说,『后房』是个都市传说。」休士顿解释道:「大概都是人们会来到某个永远走不出去的房间,那里通常很像走廊,灯光阴暗壁纸发霉,而且绕来绕去都是同样的地方,他们说后房等同于『现实的夹缝』,而触发某些机关后可以来到下一个『层级』,有些人也相信这里连接着不同的平行世界,你看有很多这种主题的游戏……」
当休士顿拿着马修的笔电凑近时,这个房间的主人正从矮桌上拿出药罐,一边吃药一边看过来。葛雷格深呼吸一口气,他想要从对方的表情上找出点端倪,但马修只是耸耸肩,好像在说「看吧,我一个人也行」。
「我不是异常项目专业的。」泰勒在查看过后说:「但至少我也知道这与你的未婚妻,应该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况且你有太多假设了,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你的未婚妻在这个??异空间中。」
「这个吗,我选择相信辉利先生纸条上『她仍在原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马修回应,他拿起笔电,然后秀出了一个网址,他们几个凑过去盯着萤幕上显示出的论坛页面:「顺道为我刚刚的发言作补充,后房能被比喻为机场,只要找到方法上对的飞机,就可以到达其他的世界,或者说空间——但这方面我并不清楚,所以得亲自去看看。」
马修和泰勒很相似。葛雷格突然迸出这个念头,他们似乎都相当轻易承认了不足的地方,却同样怀抱着某种异常强烈的信念——未婚妻与基金会——这样的反差让他们变得令人畏惧。
「如果你的假设是正确的,艾利克斯被她父亲,或者其他人,关押在不是现实世界的这个空间内,」葛雷格看着萤幕上各式各样的探险日志,他皱起眉头说:「你透过『后房』进入,又该怎么找到正确的路?还有,怎么出来?」
「指引。」马修说:
「我之前说过,艾利克斯是个指南针,她能透过我们这个现实的人找到出来的路,也具有磁性,她会把周围的事物给引入那个空间中,只要能在我们的老家进去,就不会找不到她,接下来只要能够接触到,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就这么简单。」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你的每个计画都这么充满不确定性吗?跟我们见面也是,之前谈合作也是,」葛雷格忍不住提问:「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买股票也是这样。」马修回答:「有时你必须冒险。」
「那你死了不就没人知道你未婚妻了?」葛雷格又补了一句。
「所以我不会死。」马修似乎根本没思考,他飞快答道,露出了令人不安的表情:
「至少现在不会。」
今天一整天剩下的时间,葛雷格开始研究后房以及相似空间的资讯,他明白泰勒之所以参与进来是想知道辉利的事情,但现在进行方向开始偏移,他们的旅程有可能真的会像马修所说的那么轻易就结束吗?
现在还多了一个糟糕的变数,那就是自己旁边像隻牧羊犬的休士顿,他甚至压根不知道休士顿和马修达成什么协议,葛雷格开始厌恶自己的同情心。
对于能够加入进来,休士顿显得很开心,他待在泰勒旁边,看起来正努力帮对方把纸本资料整理好。
葛雷格试着把注意力放在所谓的都市传说上,论坛上写的后房进入条件写的非常模糊:「废弃建筑中的阴影面」、「看起来不该有门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没有被判定为是后房,而是他还未搞明白的「閾限空间」,这些听上去真的挺吸引人的,而葛雷格甚至看见论坛上的文章,他感觉有些衝击——在隐藏的网址中,有人列出了全美各州所有能到达后房的门地址列表。
直觉告诉自己这与基金会相同,真实中混着虚假,在眾多的创作文中,肯定隐藏着某些真实,以此好让人们相信着日常生活,而不会渴望去探索危险的未知。
在好几十年前,对于异常,基金会处理方式总是等到「事件发生」才能掌握,大概就是死了几个人,或者是一个小镇,才有办法全面认知到异常危害,再接着思考收容对策,最后基金会才真正成为了基金会。
但是现在资讯传播的速度快到无法想像,他免不了为这些「探索未知」的傢伙们开始担心,甚至对他们的行为感到愤怒。马修也是靠着这些,才让他的话语具有重量。
「你们尚未捕捉到的异常项目还有许多,对吧。」马修突然开口,像是在炫耀他的这番发现:「即使你们是基金会,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这点可以承认。」葛雷格耸耸肩:「所以呢,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回家。」马修毫不迟疑:「当然,我知道你们也会跟来。」
「那这件事的研究员呢?」泰勒忽然开口,她的脸八成因为不满而皱起来:「你以为找到了点线索就这样衝过去,要是失败怎么办?明明有个人留下讯息给你,为什么不谨慎点?」
「啊。」马修站起身,说:「不晓得你们知不知道,除了我以外,对基金会感兴趣的一般民眾不是普通的多。我听过一个男人,他闯进研究站的方法非常精妙。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透过『真正的基金会成员也会混在圣地牙哥动漫展』这样的情报,他买了一张假id卡,然后选定目标跟踪他们,如此找到基金会的某个小根据地,再靠着『为了混淆视听,所以每个站点的id卡设计都不一样』这点,成功骗了其他人,进入了那个根据地。」
葛雷格目瞪口呆,他想要说些什么,但马修立刻又开口:「所以啊,谨慎反而是盲点,在一个每个人都与异常为伍的地方,要与之抗衡,说句愚蠢的,自己也必须成为无法捉摸的异常。」
然后,对方露出可以说是轻蔑的微笑:「让我猜猜,你和那研究员很要好吗?结果他死后留下的东西却是给我的,这是在嫉妒吗?」
「我劝你不要随意猜想我。」
泰勒看起来真的非常生气,要是这里突然变成枪击案现场,葛雷格也觉得不意外,他看不起马修的举动,所以开口缓和气氛:「你应该知道,我有义务要询问你口中那男人的下落吧?」
「这我不清楚。」马修说:「听说他好像去东方了。」
「那既然有『同行』,你怎么不和他们合作?」葛雷格问。
这回马修却沉默了,几秒后,他回答:「因为不可能。」
「不可能?」
「我不擅于打交道。」不过却相当擅于说服人的马修坐回电脑前,然后说:「三天后出发。」
「等等,什么?」
「把该买的装备买齐,做好准备,不需要任何支援,然后我们就去旧金山。」马修瞇起眼睛,他似乎忘了他们之间的利害关係,又或者是故意忽略了:「我会负责处理这件事,你们在旁边看就行了。只要能找到艾利克斯,你们想知道的,关于辉利·寇罕,关于小田原博士的事情一定全部都能迎刃而解——
一切都会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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