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七嘴八舌,把从前在大老板那里受的苦全说了。卫知新为保申王的排名,做了不少的孽,可他背后有卫达,又勾结刑天,把这些年敢抗议的拼接人全抓去了监禁所。最后人都消失了,卫知新却半点事都没有。
又一人说:“我虽然跟卫达没恩怨,却得过佳丽的帮助。那天在葬礼上,看到佳丽那个样子,我真的心痛。他卫达死了儿子要人偿命,佳丽没了女儿却该怎么算?”
有人道:“怎么算?嘿嘿,不怎么算!刑天的屁股早歪上天了,他们吃人嘴软,哪敢对大老板说个‘不’字?瞧昨天那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神系统打过来了。”
“这狗屁日子不过也罢,反正如今的拼接人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阿襄的事情是导火索,这几年被大老板拿去买卖的拼接人太多了,斗兽场也只讲对自己有利的道理,打死的拼接人连尸体都要被征收。如此日复一日,再老实的人也要生出反叛之心。
“敬他妈的,”他们喝了酒,喊着,“是时候跟这些烂人大干一场了!”
一时间气氛高涨,全是要跟刑天决一死战的,倒是隐士,他平时最爱在这种场面上出风头,今天只向四周抱拳,连说了几声“谢谢”。
待一番应酬后,店内很是吵闹。苏鹤亭把酒拿起来,又放回去,用食指推到了谢枕书面前,说:“一会儿妈妈来,我不能碰。”
他不是怕福妈,而是怕自己一杯倒,错过跟福妈商议要事的机会。
谢枕书拿起酒杯,轻碰了下苏鹤亭面前的冰水,一饮而尽。他酒量是个迷,在新世界就没有醉过。
苏鹤亭问:“好不好喝?”
谢枕书道:“一般。”
苏鹤亭便指了指自己喝过的冰水:“这个也给你喝。”
谢枕书再度一饮而尽,十字星微晃。他这次没等苏鹤亭问,就道:“很好。”
目睹全过程的蝰蛇:“……”
忽然,门响了。老板看过表,亲自去开门。佳丽先入内,众人纷纷与她打起招呼,她一一应了,回身等人。众人逐渐停下喝酒,看着门口。
福妈弯腰,进来了。她今天一身黑,斜戴着顶华丽的黑纱帽,挡着半张脸,只露着擦抹得当的红唇。
众人忙站起身,依次喊道:“福妈好。”
福妈抬起戴有纱质手套的手,表情冷艳。她没让老板立刻关门,而是叫了一声:“进来。”
隐士说:“妈妈带人了?”
就连苏鹤亭都好奇起来,借着后仰的椅子,把目光投向门口。
“滴——”
机器移动的声音,两只机械臂探进门,扶住门框,把自己的身体抬进来。它是个光头,有数条机械臂,电子眼很亮。
“妈妈,”它唱歌,“啦啦啦,妈妈。”
苏鹤亭的椅子没踩稳,向后仰过去,被谢枕书扶住。两个人都盯着这个机器人,像是看见了小怪物。
隐士忐忑地问:“你们认识?这谁啊?”
苏鹤亭说:“医……医师?!”
机器人没听懂,它滑向福妈,却不会刹车,直直撞到福妈腰上,又唱起来:“妈妈,妈妈……”
第186章 弟弟
福妈向里走, 大伙儿争相让位,众星捧月般地迎她。她只点点头,示意大伙儿坐下, 径直走到隐士那桌。隐士赶忙起身, 给福妈拉椅子。福妈落座, 说:“谁炸了卫达的飞行器?”
隐士怕她不高兴,便替猫和长官遮掩, 道:“我,我……呃们。”
福妈向佳丽要了支烟,冷笑:“你?你点烟手都抖, 还炸卫达?真以为我傻?这事十有八九是猫做的。”
隐士当起缩头乌龟, 不敢再吱声。他不断给苏鹤亭使眼色, 奈何苏鹤亭的注意力还在机器人身上。
猫说:“我炸的, 怎么,卫达今天就出殡吗?”
福妈道:“人都没死,出什么殡?少得意臭小子, 他昨晚不在里面。”
隐士大感失望:“原来他不在里面,嘿,白高兴一场。”
苏鹤亭这会儿懒得管卫达, 他拎起机器人的机械臂,说:“喂, 你怎么缩小了?”
这机器人比医师小了几号,体型和小泡泡差不多。几条机械臂各干各的,面对苏鹤亭的问话, 电子眼直忽闪, 张嘴就喊:“妈妈!”
隐士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趴到桌子上, 指着机器人,问:“这究竟是谁?凭什么也喊妈妈?”
福妈正在点烟,答道:“凭它是弟弟。”
这下苏鹤亭和隐士齐声说:“弟弟?!”
福妈吸一口烟,看着他俩,道:“我早就说过有弟弟,你们兄弟俩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苏鹤亭知道福妈一直在拼模型,也知道有“弟弟”,但没料到弟弟会是医师。
福妈看他表情不对,说:“不满意?别小看它,它这一身修起来全是钱,真算起来比你的尾巴还要贵。”
隐士睁大眼睛,把机器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说:“猫崽就算了,他当时伤得厉害。可这个弟弟,它是妈妈的量身定做,为什么!我也想要!”
佳丽被隐士挡住了,伸手拨开他的脑袋,道:“你的肘关节是秦老板做的,还带花冠标记,没比他们差。”
隐士说:“秦老板怎么能和妈妈比?我就想要妈妈的。”
他喊起叠词来一点儿都不觉得脸红,变着法子夸福妈。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肘部的植入体同样价格高昂,是黑市如今求也求不到的秦老板遗作。
福妈看穿隐士的心思,挥了下夹烟的手,道:“行了,少拐弯抹角。这小子拼起来太费劲儿,好在委托人给的酬金丰厚,不然老娘也弄不到那些材料。”
隐士起了好奇心,说:“还有委托人?是哪个大老板?他现在不要啦?”
酬金能让福妈用丰厚来形容,那就是真的很多。除了大老板,隐士一时间也想不到别人。
福妈眼妆华丽,被黑纱半挡着,更添魅力。她烟抽得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剩一点,拿在指间,道:“嗯,不知道委托人是谁,但肯定不是大老板。”
大老板就那么几个人,福妈跟他们来来回回打交道,他们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而这个委托人,她是真不认识。
隐士说:“便宜弟弟!”
福妈用捏成团的烟盒丢他,道:“胡叫什么。”
隐士委屈道:“你们相互不认识还能做上生意啊?”
福妈说:“奇怪吗?不认识还做生意的满大街都是。我们起初有个中间人,后来中间人跑了,我跟委托人的联系自然就断了。”
烟盒滚到苏鹤亭跟前,他伸指摁住,忽然笑了:“中间人都跑了,你还把它修好。”
福妈正色说:“他跑不跑是一码事,我做不做是另一码事。我答应别人的事,一件都不能食言。”
苏鹤亭知道福妈的为人,但听到这句话仍然感动。他道:“巧了,我认识一个人,他委托中间人帮忙修朋友,结果朋友还没有修好,中间人也跑了。”
大伙儿都看向他,他目光一转,落在谢枕书身上。
福妈停下抽烟,听懂苏鹤亭话里的意思。她将信将疑,对谢枕书抛出暗号:“杂货铺?”
一桌人都转过头,从苏鹤亭看向谢枕书。谢枕书道“209号兔牙。”
209号是杂货铺的街号,兔牙以前经常用它做对接暗号。
福妈神色一变,算是对上了。她说:“原来委托人是你。”
隐士听得半懂,一边竖着耳朵,一边说:“等等,现在的意思是,弟弟的委托人是谢哥?我的老天,这就是缘分啊,你们看,兜兜转转的,不还是一家人嘛!”
他鼓掌傻乐,旁边的小泡泡也很高兴,绕着机器人转来转去,“v”表情都要凑到对方脸上去了。可那机器人呆呆傻傻,只会待在原地,让脑袋跟着小泡泡动。
众人看了一会儿,隐士说:“唉,这个弟弟看着有点傻。谢哥,真是你朋友啊?”
谢枕书没回答,他拿过隐士的酒,递给机器人,道:“请你。”
机器人双手接过,仰头喝光。两秒后,它打开胸腔,从里面拉出储水罐,又把酒倒回杯子里。
这设计是医师无异,但它的反应实在违和。谢枕书觉察出问题,问福妈:“它是不是没装芯片?”
福妈把烟掐了,道:“没错,是没装。如果你的记忆还不错,应该能记得,我当时告诉过兔牙,它只能和别人一起重生。”
隐士听到这里越发奇怪,再次探头,说:“它跟谁重生?咱们家还有别人吗?”
福妈看向他,片刻后,妈妈红唇微勾,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隐士,你的脑袋拼好了吗?”
隐士道:“拼是拼好了,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有半边儿老是碎……干、干吗看我?你们真奇怪,我脑袋出问题不是常有的事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顶着大家的目光,心里发毛。半晌后,他“噌”地站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指着自己的脑袋,震惊道:“不不不会吧?!”
小泡泡跟着学:“不会吧,不会吧。”
福妈颔首,隐士险些晕过去。苏鹤亭反倒握起拳,说:“可恶,我早该怀疑的!”
正常人在安全区里被爆头,即便不会受伤,也会有强烈的生理反应。就连苏鹤亭自己,上下线的时候还常有晕眩感,可是隐士一直没事人似的,爆头以后还在四处溜达收集消息。
隐士跌回椅子里,有点恍惚。他拍了拍脑袋,拍西瓜似的,喃喃道:“可我都没感觉啊,我……我这算是仿生人吗?”
苏鹤亭说:“不算,你是不是人自己记不得了?”
隐士道:“那我当然记得,我以前是卖假古董的,到处忽悠大老板,就靠这张嘴,赚了……”
他咂吧嘴,一想到后来的人生,顿时萎靡不振,那股光荣劲儿转瞬即逝,讪讪道:“……不要学我啊,我最后让人给砍了个半死,扔在街头,都快发臭了……唉,不说了,幸好有妈妈。”
他说到这里,双手合十,对着福妈拜了拜,真心实意地说:“妈妈就是我隐士的守护神!”
谢枕书道:“那这个呢?”
他问机器人。
福妈架起手,侧头凝视机器人,慢慢地说:“这个?这个是它的身体。你委托我修复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偷懒。身体和芯片怎么能一直分开?这两样缺一不可。”
隐士沉浸在被害妄想中,听福妈又说身体又说芯片的,不禁悚然:“啊,不能一直分开?那怎么办?难道要把我的脑袋撬开?”
福妈说:“现在撬开也来不及了,用别的办法吧。”
苏鹤亭问:“什么办法?”
福妈伸手拍在机器人的头顶,让它转过去,露出后脑勺。后脑勺有一块可以打开,她指着这个部位,说:“让隐士和它连接。”
听她这么一说,苏鹤亭忽然抓到点线索,脱口道:“像长官和厌光。”
但紧接着,他又心道:不对,厌光没有自我意识,这样更像阿襄和玄女。
虽然玄女和医师也有区别,可它们此刻的处境极为相似,都是需要载体的意识幽魂,也是介于人类和人工智能间的实验产物。
隐士说:“哦,我大概明白了,要用它的连接线插进的脑机接口。可是这样会不会打架?还有,它‘醒了’,我干吗?我们能一起出现吗?”
福妈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在附近有个待拆的工作室,很久不用了,但设备齐全,相对隐蔽。于是喝完酒,福妈带着他们暂别众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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