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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生生生,生他大爷的生。生孩子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的吗?这皇上祖上是姓豕名彘字刚鬣还是怎么的,生怕自己绝了后,拿我这当母猪下崽子呐?有本事自己怀上自己生,甭上赶着求我蹚这趟浑水。”
    陆靖柔吃食下肚声气壮,康昌咬下一口嫩黄瓜,气势恢弘地就着碗边儿划拉面条。宫里头做炸酱面使黄酱,她从小吃惯了甜面酱,嫌御膳房端来的老有股苦不拉叽涩了巴嘟的怪味儿,梗在嗓子眼儿难以下咽。
    今天这顿是她惦记萧阙要来,嘱咐厨房特地备下的。酱香浓郁,菜码儿绿油油嫩生生。小芹菜过水焯,嚼在嘴里嘎吱嘎吱响,又清脆又俏皮。康生见缝插针递帕子,好让她擦一擦吃到下巴上的炸酱。
    “快吃吧!”她朝他碗里努努嘴,“尝尝,面一坨就不好吃了。”
    然而萧阙没动筷子,只默然盯着她瞧。墨色瞳仁闪着湿润亮光,一双眼睛幽潭也似,沁出生人勿近的况味。表面平和神情下面,刻意掩匿的沉郁深不见底。陆靖柔直觉不对劲,饭也没心思吃了。她挥手叫双喜他们下去,才撂下碗放轻声音问他:“你……是不是遇上糟心事儿了,心里觉得难过?”
    何止难过,她觉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臣是高兴。”
    萧阙指尖如玉,抖颤着划过她的眉心、脸颊。“娘娘好了,我的娘娘好了……能跑能跳,能吃饭能骂人……”
    陆靖柔听得一阵鼻酸。当时事发突然,她疼得两眼发黑,后来连大伙喊她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周,根本顾不上萧阙还在旁边。如果她尚有余力保持清醒,他不至于这般担惊受怕。这个算病亦不算病的症候发作起来着实挺吓人,萧阙隐忍这么久不曾吐露半分,她直担心憋出病来。
    “都过去了,过去了。”陆靖柔颇不熟练地伸手,学他从前哄她的方式,笨拙地拍拍他的头,“你放心,我这个人呢,命硬。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老天爷不敢对我怎么样。”
    她在衣襟上摸了两把,没摸到手帕,只好扽着袖口给他擦眼泪。萧阙与她不一样,不是轻易落泪的性子,足见事态之严重。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一点。
    她猛地起身,灌了半盏凉茶下肚,大刀阔斧地解衣裳。萧阙吃了一惊,抬手按住她的腕子:“这是做什么?”
    陆靖柔顺口答音:“不吃饭,吃你行不行?”说罢自顾自解开一排金鱼莲花纽子。萧阙鲜少见她这副流氓行径,一时怔在原地,不能言语。
    陆靖柔动作麻利,将银鼠皮对襟马褂一把甩在椅背上,抬手去松棉衬衣颈侧的金扣。萧阙仿佛才回过魂,跌跌撞撞走过去,将她的手攥进手心。陆靖柔挣了几下,整个人被他扣进怀里。
    “娘娘身子才大好。若是臣鲁莽,害得娘娘疼起来……臣万死莫赎。”
    “可是我一见你这样,就特别特别特别难受,感觉快裂开了。”她点了点萧阙的后心,“就这。”
    耳朵忽然被什么东西轻柔地碰了一下,温温软软,好像是萧阙的唇。
    “娘娘心疼臣么?”
    萧阙声音软绵绵,贴着耳廓低低地响起来。说话吐息间,几口热气缠绵地递进耳朵里。陆靖柔打个颤栗,觉得自己在暖泉里上上下下沉浮过几百回,又温又烫,额头起一层薄汗。
    “我心疼你。”她环住萧阙的腰,不无遗憾地吸吸鼻子,话锋一转,“成天能看不能吃,你也心疼心疼我吧。”
    “娘娘说什么,什么不能吃?”
    “我是说——我这么大一个萧掌印,生得唇红齿白,惑阳城,迷下蔡,偏偏就是吃不到嘴。”她惆怅万分地叹息,“锦红袍下死,做鬼也风流。萧阙,我死也要做个风流鬼,白天黑夜缠着你不放。”
    “不许咒自己。”
    萧阙揉她的脸蛋,唇边终于现出了笑意。陆靖柔捧着他的脸,火急火燎亲了上去。
    姑娘家个头不占便宜,萧阙比她高出许多,低头逢迎的时候,显得格外珍重爱惜。只不过陆靖柔长这么大头回当登徒子,没半分经验。踮着脚越吻腿越软,险些没站住,哼哼唧唧地撒娇要萧阙抱。
    萧阙拉开椅子,把她打横抱起放到腿上。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陆靖柔吃吃地笑。明媚欢畅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睛,像揽了一湾朗星入怀,而后目光所及之处,熠熠生辉。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受。陆靖柔的指尖牵着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另一头拴在他的心上。有时细细密密地痛,但更多,是割舍不掉的欢喜。
    是以,他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陆靖柔方才还是霸王硬上弓的壮士,这会子耽于美色,不知所以。可是萧阙不得不走,皇上在养心殿歇过中觉,一应事务都要亲自过问。再要撬出时间来,须等晚膳之后。
    倘若皇上晚上翻钟粹宫的牌子呢?她嘴巴撅得能挂个油瓶。
    萧阙将将跨出钟粹门,不辞辛苦地返身折回来。陆靖柔歪歪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等到了元宵节晚上,臣带娘娘出宫逛灯会。”
    陆靖柔几乎立刻就笑了,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你特地跑回来,就是同我说这个的?”
    是,也不是。
    “有话晚上再说,再耽搁皇上该生气了。”陆靖柔颇懂事,推他胳膊,“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萧阙迈步过门槛,习惯性回头望。陆靖柔孤身立在殿门口石阶上,身上白狐皮披风皎然似雪。那株昔日被雷劈去一半的枣树犹在堂前,一人一枯木,伶仃萧索。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这朱红宫墙一重深似一重,他与她墙里咫尺,墙外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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