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走了,回到卧室后才叹了口气。
案卷明天再看吧,我累了。
身心俱疲,然而躺了一会却始终没能睡着。
使用神力对我有一定消耗,可能是因为怀了孕,精力不济,用起来也比一般情况费劲。
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奥德娜伺候我洗漱,接着露西亚进了屋,小声跟我说,波卡吕斯已经等了我许久。马上就是正午,要不要把他赶回去。
啊……睡过头了……
昨晚一夜无梦,也没梦到伊丹。
“算了,你叫他来见我吧。去正厅等着。”
波卡吕斯今日换了一身托加,清爽的出现在眼前。
看到他的笑容,不得不说,的确是非常的赏心悦目。
“夫人,今天我带了为您规划的若干事项。”他说,“财产继承的流程,昨日没能和您讲清楚,毕竟这件事也稍微复杂了些。”
“能等我父亲真的不幸了之后再说这个吗?”我支着头看他。
波卡吕斯垂下眼帘,轻叹道:“夫人,若不能在需要办时立刻办好,拖的越久对您越不利。对您的丈夫也是一样的。毕竟,那可是一笔数额惊人的财富。”
“你会动心吗?那些钱?”我冲他笑。
“当然,我是抽取佣金的。”波卡吕斯神态大方自如,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表现,“今天要谈的还有这件事。抽取佣金这个,我要走的也是合法合规的手续。毕竟这会影响我的名声和信誉。”
我见他说话听起来专业且自信,心里的疑虑稍微打消了些。
总觉得这律师藏了秘密,而我离那秘密其实很近……可偏偏……
今天再想办法看一看就好了。
“你有几个堂兄?”不知怎的,我没忍住开了口。
波卡吕斯愣住。他微微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表情,但我看到了他脸上的不自然。
“咳……这很正常。我父亲兄弟众多,我自然也是。”波卡吕斯道。
“你父亲如今身体怎么样?”我问。
“嗯……父亲大人身体不大好。已经不在了。”波卡吕斯声音低沉。
我若有所思:“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他摇头。
“就是,目前我的父亲正面临着这样的关头……最关心的,却还是拜托您,处理遗留给我的财产等事宜。”我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话,“我想知道,您当初……抱歉,我知道这很失礼,我就是想问问,您当初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波卡吕斯眼神闪烁着,随后光芒暗淡了些。
从刚才起一直没有说话的帕尔卡则皱眉向前,用不满的目光直视着我。
“夫人,或许您能……”他刚张口,就被波卡吕斯打断。
我察觉到他声音的滞涩,抿了抿嘴唇,只觉得有些异样的担忧。
“父亲他,就按照给兄长们的要求给我留了些东西。”波卡吕斯柔声道,“他还算公平,我们都差不了太多。不过,处理这件事的没有律师,父亲他自己做了决定。”
“大家族的烦恼。”我评价道。
“不烦恼的。”波卡吕斯依然微笑。
于是我们便聊了起来,他一句我一句。他大概听出了我在打听他的身世,回答的很坦然却也谨慎。
“您对我有所怀疑吗?”他说,“您问这些,目的是什么呢?”
“帮我处理这么大一笔财产的人,值不值得信任这个问题难到不重要吗?”我笑眯眯的回答他。
波卡吕斯恭顺的垂下头:“您说的没错。那么您请随意。但我想,我也有有些问题不必回答的权力。”
“嗯,没错,我不会逼你什么……你不想说就算了,抱歉。”我换了一只手撑脸。
正在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利亚尔喘着粗气叫了门。
露西亚要他进来,他便小跑进来。我看他脸色都白了,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夫人……皮吕西大人他……去世了!”他断断续续说话,还在粗喘。
我浑身一震,瞪圆了眼睛。
向后仰倒,我靠着软榻,身子微微软倒。
没了……这就……没了……
一旁的奥德娜扶住我,递给我毛巾擦汗。
露西亚低声训斥:“都叫你不要这么慌张,吓到夫人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然后,我看向一旁的波卡吕斯。
他也是一副吃惊模样,放在桌边的手微微攥紧。见我看他,他露出关怀备至的神色:“夫人,请允许我向您致以哀婉之情……”
“你是不是,准备好了?”我望着他,“见到你,你便说要来拜访我。我说可以,你第二天便立刻进来,提醒我,要尽快办完。你是不是等不及要他立刻死掉呢?”
我开口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我知道这话听着很像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哀痛的迁怒与指责,但我自己却很清楚,这些全都是怀疑。
帕尔卡终是不满,上前一步要说话,又被波卡吕斯阻止。
波卡吕斯轻叹一声,似乎并不生气。
“夫人,我没有这样做,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他说。
“是吗?不是希望抽取一笔巨大的佣金而加速雇主的死亡吗?”我继续咄咄逼人。
波卡吕斯皱眉:“夫人,只要持续雇佣我,皮吕西大人就要不断支付我费用。”
“但是也比不上一整个按照比例抽取的份额吧……”
“夫人!”
似乎是被我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墙角,波卡吕斯语气严肃了些。
我闭上嘴,坐直了身子。而后我抓住一旁扶手笑了起来。
他对我的笑声感到诧异,看着我皱眉。
马卡斯的东西还没查完,波卡吕斯赶的最早的时间来的。
所以,说他目的不单纯也不算冤枉他。
目前看来,钱是最有可能的。
沉着阿塞提斯不在,兴风作浪……?
不,不对——
我想到一个我忽视了许久的问题。
我把皮吕西重伤,和皮特拉克斯的死混为一谈了。
皮吕西重伤是被发狂的艾娜刺的,而那天我睡着前想了解的是皮特拉克斯死有关的信息。
倘若他和皮特拉克斯的死有关,那么弄死他究竟有什么好处,或者意义?
想到这我出了点虚汗,觉得自己冲动了,慢慢冷静下来。
“抱歉,我……一时情绪激动。”我说,“我刚醒,昨天的案卷还没来得及看,独断专行……”
“不,不,您的心情我理解。”波卡吕斯就这么说着,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像是要安慰我一般,握住后晃了晃。
我被他这么一抓,诧异的低头。
他愣了下,一下子松开,把手缩回了袖口。
我抿了抿嘴唇,安定下去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抱歉,我失礼了。”波卡吕斯连连道歉。
“不,不……你,没什么。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我摇头。
我深吸了口气,又呼出去,压下心跳。
“波卡吕斯。父亲走了…后面的要做些什么?”
我坐好,喝了一口热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管,温暖身体,终于让我心里更安定一些。
波卡吕斯像是也松了口气般开口:“是这样的。首先是有关您身份证明的内容,元老院遗产公证处的元老会和您一起去大人家的神庙查看,证明您的合法继承人身份。”
这些东西我是第一次听说,也就聚精会神的听,一边听一边点头。
“接着,证明您的身份没问题后,要去财产公证处,确认您要继承的财产数量,都有明确登记在册,符合遗嘱和法律的要求。”波卡吕斯的声音恢复了流畅与柔和,“这两样证明拿到后,鉴于您和皮吕西大人的身份,最后要到法院经过确认。我作为皮吕西大人的代理人出席,证明您是我雇主指定的继承人,一切得到认证,记录在册,手续也就基本办齐了。”
“基本?”我蹙眉,“还有其他的吗?”
波卡吕斯道:“您……当然是要进入神庙,祭拜祖先的。代表您和您的丈夫,接受这个姓氏的传承进了您的家族。我们的主神保佑公民的私有财产和决定财产继承的权力,得到大祭司的祝福后,一切合法性才回最终生效。到此,就算完成了。”
……
他端着那盒子离开了大厅,越走越远,越走越快。
表面上,他紧紧绷着,宛如石头做的人,实际上心里已经翻起恐惧和愤怒混杂在一起的滔天巨浪。
表面上是叔父,实则是他父亲的人,在弥留之际却先只叫了他一人见面……说了什么,其他人一概不知,除了那阉奴和那两名侍女。
可他走时,他注意到两名侍女倒在地上,头颅滚落。阉奴分管文书工作,如今也是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下子就被他那堂兄逮住了。
堂兄信了……一时信了他手里的东西只是一只精美的酒杯,但他不是笨蛋,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他得赶紧把它藏好,藏好……
可是这东西究竟为何呢,究竟是……有什么用处……?
不管了,想这些也没有用。
不论是什么,兄长们都会认为那是一件决定性的宝物,非要抢过来不可。
想要活命,只能跑到母亲那里……母亲……被父亲关在旧宅里,整日神神叨叨神婆一样的女人。
他一路小跑,穿过走廊,庭院,出了宫门,朝着目的地不断靠近。
进了屋子,愣在原地。
母亲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下巴下面一道已经干涸的血淋淋的伤口。她手垂下来,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一个包裹。
他浑身发冷,血液几近凝固。怔愣半晌,颤颤巍巍的靠近。
嘴角抽搐,眼角抽搐,每一块肌肉都在不自然的痉挛,跳动,直到扭曲。
早上还活着的人,晚上回来就成了尸体。碰一下,硬了,死了好一会了。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窜入他鼻腔,让他脑海中不断的回放着“母亲的血”这几个字……
大脑在嗡嗡作响,眼前闪过金光。一切,犹如幻境一般。
他张嘴,无声的叫了一句。
而后弯腰看向地上的东西,看到了“快走”两字。又飞扑到没收拾完的包袱上,打开,翻找,一看,没一件他母亲能穿的,全是他的东西。
这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是给他。
她不想走,也走不了。
有挣扎的痕迹,但不多。她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杀的。杀了她的人……他知道,一定是他父亲。
“她活着,你有弱点。那男人,不会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你。他不会见你。”“叔父”冷冰冰的声音划过脑海,“别想那么多,该走就走吧。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弯腰把母亲的身体抱起来,连同包裹一起出了门。门口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他一看,是那被堂兄抓住的阉奴的兄弟。对方眼里多了些情绪,是那种死人没有的很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像火焰一样的光。
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想。他父亲布下的局,看似给每个儿子都留了条出路,实际上只是要搞得天下大乱——仅此而已。
自己没办法掌控一切,只能跟着他的安排走。此时此刻,想要活下去,只能奔逃,像条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
“等等。去神庙。”他想到什么开口道,“别走远了,先到那附近等着……”
“小人知道。”那阉奴轻声回应,“是要找约伯大人吗?”
“国王出事,他那身份,我堂兄早看他不顺眼,第一个就要朝他下手。”他说道,“他是我表兄,无论怎样,我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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