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情人节那一天单方面的「巧遇」,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警铃大作,礼拜一上学的日子旋即就去体卫组找上了安宰彦,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预约他远在四月的生日。
不过这样子也不奇怪,毕竟保健室那天的事相当于成为了我们谈话的唯一禁区。对我跟他都是。
「你说三号那天?那天是毕旅喔。你没来的那几天学校发了通知单,我等下再提醒你班导补发。」
闻言,我惊得手中的单字卡跟手机都要同时掉下来。
「但他们上学期调查的时候,我勾不要……」我那时候只想着这五天拿来读隔年的学测岂不是更好,哪里料到会有这样子的发展!
「没事,那不是绝对的。」安宰彦指了指他刚开的word档,是毕旅的详细行程。「但如果不想去的话,还是别勉强自己。我并不认为你会喜欢这个行程。」
我凑上去看了几眼。
他说的是千真万确。除了规则宽松的自由时间以外,我根本无法从里头的行程挑一个感兴趣的出来。
就连一个都没有。
*
那天在保健室的吻并不是我的第一次。
追溯起来那会是安宰彦高中毕业的那一天。当时,几个老师围在他以及作为家长代表的他二姐周围,嘴里都是在感叹他在这短短几个月内「成长」很多。
不过安宰彦也只是变得稍微社会化一点了而已,和大多数人一样,碰上不值得讲话的人第一时间还是会选择闪避。
他在分心的时候看见了被人引路过来的我,手中拿着金莎花束,同时也有其他大姐姐靠了过来,但他还是选择转向了我这一侧,微微弯下身子与我平视。
「哥哥,毕业快乐!」我伸手把花束递了过去,却又说:「你等一下回去的时候,记得要把上面的巧克力拿下来给我。」虽然说金莎花束拿掉金莎后就什么也都不剩下了。
他失笑,「所以你给了我什么?」
我瘪了瘪嘴,他这是在要求我一定要给他什么的意思吗?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下了个决定。
「哥哥你转过去一点点。」
安宰彦没有多想,「嗯?好啊。」
本来我只是打算要亲他「脸颊」一口的,反正我喜欢哥哥,而哥哥好像比我喜欢他还要来得更喜欢我——就只是他没说而已。
但是,哪里知道在我凑近以后,哥哥竟然会突然好奇心耐不住地,把头转了回来。
我的唇碰上了他的。一生只有一次的初吻就这么地用掉了。
我几乎能听见一旁伺机而动的大姐姐心碎的声音。
但与之更剧烈的,是我的、还有他的心跳声。
几乎要盖过了所有。
河堤旁的樱花树吞没了整个城市的黑。
安宰彦手里提着前不久我才买的那些衣饰,还有刚刚突然想起来朱毅交代说要买的酒,和我的饮料之类,乍看过去,就像是今天才是我的生日似的。
不过不管哪个日子,我都还是觉得麻烦别人会比较自在。
尤其是今天还是我本来根本没打算要参加的毕业旅行……三号这天一过去,接下来的行程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动力撑下去了,爬山、去偏乡国小交流什么的,我通通没有动力,还不如一整天都待在饭店吹冷气看书。
安宰彦的脚步慢了下来,「鼓着一张脸做什么呢,毕业旅行得开开心心的啊,虽然离毕业还很久。」
我瘪了瘪嘴,才想说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久,真的很久,我好想赶快离开高中,而且是要应届考上医学系那样子风风光光地离开……然而我现在连买酒都还不够年纪,就得以毕业的名义出发旅行了。」
「你就想着你永远十七岁,永远不会成年,所以永远都是以这个年纪去闯荡外头的一切,这样子就好受多了。」
我瞥了他一眼,「说得就像你很想回到十七岁似的。」
「也没说过不想要吧?」安宰彦身上披着黑色素外,连着他低低的声音一起,被渐深的夜色吞没,「虽然的确没有强烈想回到那个年纪的欲望,不过的确有很重要的东西,还停留在那一年。我试了很久都拿不回来。」
我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距离看似并不是很遥远的他。
在河堤的另外一侧,有一个素人模特儿手里正握着燃烧的仙女棒,亮橘和火红绊着岸边的嫩粉色,使整个夜空被灿烂的生命力点亮,而掌镜的摄影师对着她照的每一帧相片,都将一瞬的火光烙印成了永恆。
我身上穿着白色雪纺衫,淡蓝色的短裙,笑着从超商的袋子拿出以前根本没碰过的啤酒,像个小疯子一样碰的一声坐在了岸边的草上,绿草被月光映照得模糊,而此刻的安宰彦眼里只有我。
我把冰凉的啤酒罐,贴着自己那侧染上了红晕的脸颊。
「你看,我有故事也有酒,你要倚近我吗?」我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用鼻音跟他撒娇,「你坐过来嘛。」
我看见他望着我的神情愈趋柔和,可是我却好像看不见全部的他。
从保健室那天就隐约这么觉得了,我越来越不清楚,我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了。
是唯一?是爱?精神上的依赖?明明我确定这些我都拥有了,可是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切都若即若离?
我话一落,就撬开了罐子,随随便便喝了一小口,连啤酒第一时间的苦味都还没有尝到,就发疯似的对他说:
「安宰彦,我醉了。」
他一时间无奈失笑,「哪有喝一口就——」
我用吻打断了他。
喝了半口的酒罐子倒在一边,顺着斜坡滑了下去,在绿草上留了道明月照不到的深褐色痕跡,向着深蓝色的河流去。我紧紧抓着他的两肩,笨拙地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朝着他一点一点靠近。
安宰彦一隻手被动的向后撑着草地接收着,另一隻手像是在安抚我一样,来回抚着我的后背,连吐息都是大人的温柔。手顺着我的脊骨一块一块的上去,陷在了我的发中,然后推开了我。
「邵韩樱,时间差不多了,该回饭店了。」
当安宰彦这么说的时候,我眼角馀光似乎瞄到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生,站在樱花树下,拿着手机对准这里。
而当我转过头要去确认她的踪跡的时候,她却又不见了。
安宰彦同时起身,可是我不想这么快放他走。
我狡猾地鑽进了他的怀里,踮起脚蹭了蹭他的鼻尖,最后将头埋在他胸膛,轻声说道:
「安宰彦,我好喜欢你。」
「嗯。」
他的声音轻得像今夜限定的一串流星,流坠在没有稜角的汪洋。
「我也是。」
下一秒,不属于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直到贴近以后共鸣。
额心上落下了近乎无息的一个吻。
「对不起。那一天我先失态了,我应该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关心你的。」我顿了顿,这是我跟他在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提起那天在保健室的事件。「之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无论是那样子的人也好、或者那样子失态的我也是,不会再有下一次,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完。
「虽然?」
他摇头,「没什么。只是虽然说了也没用,但你好像一直都想听到这种话吧。」安宰彦的声音渐小,小得像一粒尘埃那样卑微,无声悄悄地鑽进了谁的心脏里。
像是想抓住些什么似的,登山的吊索、汪洋中的浮木、世间的最后一团氧气,他终于第一次地向我倾吐。
「那就相信我吧,一小时也好,一分鐘也好,一秒也行——我这辈子就只能爱上你了。」
伴随着十二点鐘鐘塔的敲响,爱那一个字像玻璃鞋的碎片一样落了下来。
我嘴边勾着还算满意的微笑,选择了明知故问:「那为什么呢?」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的心灵会死在十七岁那年。」
脑海里又一次冒出了他十七岁的模样,和如今的人对比,是再也不会也不行回去的恣肆张狂。
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的,但我也不明白此刻的自己为什么……并没有觉得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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