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怀将苏青瑶扔进后座,继而取出手枪,别在腰后。男人望着她,她也回望,睫毛挂着细碎的雨痕,像蝴蝶的鳞粉,在夜色中微微颤动。他蹙眉,利落地脱下大衣,蒙在她头上,然后镇定地坐上副驾驶座。
“开车。”他对司机说。
瀑布般的雨,浇在别克轿车,好似一把铁锄,正开挖一座新坟。车内是黑死病般的寂静,不知蔓延多久,车停。
徐志怀推开车门,冒雨绕到后车座,拽出苏青瑶。苏青瑶跌下车。轰鸣的雨声迎面而来,电光闪烁,两人一瞬的失聪。徐志怀弯腰,大掌揩去她面庞的雨水,手臂绕到背后,一使劲,扛在肩头。
剧烈的雨,在开门进屋的一瞬,折射出万千根交错的丝线。
佣人正等在客厅,见两人这副模样,都愣了下。
“啊,太太!”小阿七惊呼。
突然一阵惊雷炸开,由远及近。头顶的电灯一闪,又一闪,滋滋啦啦哀鸣几声,紧跟着,整栋别墅随震耳欲聋的雷响,打了个寒颤。
徐志怀没理。
他穿过晦暗不明的楼梯,到二楼,径直走入卧房。徐志怀将苏青瑶扔在沙发,自己去浴室拿了干毛巾,先盖在头顶胡乱擦了擦,再沿脖子揩一圈。
苏青瑶小臂撑着沙发坐起,抬头,见徐志怀从浴室出来,走到自己面前。她仰起脸,浑身湿透,冷得说不出话,五指绷紧,指尖摁进沙发。
一阵无言后,他开口:“说话。”掌心钳住少女濡湿的脸蛋。
苏青瑶沉默地盯着他,一粒雨珠在对方发尾闪动,摇摇欲坠。
“之前不是很能说吗?”徐志怀手指用力,柔润的小脸随之变形,皮肉填满指缝。“现在知道装哑巴了?晚了点吧,苏青瑶。”
苏青瑶缓慢地眨一下眼,哑着嗓子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要我说什么。”
徐志怀浑身一紧,挂在发梢的雨珠落在耸立的颧骨。
小贱人,他暗骂,松了手。
徐志怀转身,背对她急急走出几步,又两手插兜,侧过身,冷峭地质问:“这么多年,苏青瑶,我对你那么好……你究竟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的确,徐志怀,你对我很好,好到我连一个向法庭提请离婚的理由都没有。”苏青瑶咬紧牙关,雨水蛇一般在身上爬过。“可同样的,你也从没真正瞧得起我……在你心里,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在这个家庭里,丈夫和妻子是不一样的。你喜欢我就像喜欢你的工厂,你对我好,只因为我是你的妻子,而你需要一个家庭,来向你的母亲交代……我不过是你的成人礼。”
“这就是你的理由?觉得我瞧不起你,就去——通奸?”徐志怀气极反笑。“你有什么脸说这些话,难道是我让你去做荡妇的?是我逼你和那小子脱了衣服睡到一张床上?……还是他逼你了。他诱奸你了。”
“没有任何人逼我,”苏青瑶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你的妻是个彻头彻尾的淫妇。”
“呵,”徐志怀冷笑。“苏青瑶,你把我们四年、快要五年的婚姻当作什么了?难道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四年就是个笑话!”
“难道不是吗!”她说着,呼吸颤抖,有一丝难抑的哭腔。“这些年,我对你何尝不是尽心竭力。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费尽心思想叫你满意。可婚姻真的只是这样吗?只是你发话,而我去服从吗?难道我的用处就是穿上漂亮衣服等你回家,然后在你早晨出门前替你系领带吗?夫妻之间需要爱吗?徐志怀,你又爱过我吗?天啊,我有那么多的困惑,而你只觉得我愚蠢!”
“够了!”
这个回答似乎激怒了他。
徐志怀拔出手枪,当着她的面,做了一个上膛的动作。
轰隆——电灯再一次开始闪烁。
“你跟他做了,是不是。”他走近,膝盖触到她的手背,枪口紧随其后,顶在眉心……如同一个冰凉的吻。
苏青瑶瞳仁放大,沾满水痕睫毛在枪口下扑动。
奸夫淫妇浸猪笼,通奸之罪判三年。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对,我和他睡了,”苏青瑶一字一句答。“不止一次。”
徐志怀眼角闪过一次细微地抽搐。
他枪口移动,挑起她的下巴,手腕使劲,枪口往前顶。苏青瑶不由后仰,背脊紧贴皮革沙发,退无可退。冰冷的火器压着喉咙,紧紧往下走。四目相对,男人抿唇,肩膀微微耸立,神色在几番微妙的挣扎中,逐渐演变为一种可怖的冷酷。
“你真该死,”他咬牙切齿。
话音方落,雷鸣撕裂云层,闪电如同匕首,刺入别墅的心脏。咔嚓!灯泡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耳畔,雨声噼里啪啦炸着,像冷冷的爆竹声,又似淞沪会战那晚的炮火,分明隔着一条默默无语的苏州河,可响声震耳欲聋。
突得,他一手握住她蜷缩的小腿,右膝跪在沙发,膝盖顶入。
冰凉的枪口划过湿漉漉的肌肤,钻进腿心,是带着硝烟的蛇,一直爬到她的小腹,顶在那儿,无声地撕咬起她的背叛。苏青瑶呼吸渐急。她抬起小臂,朝前探去,指尖勾到他的领带,滑溜溜的。她猛得抓住,男人随之俯身,呼吸萦绕在额顶,可她什么也瞧不见,唯有鬼魅的人影在眼前攒动,如同眼睑停了一只飞蛾。
他左臂撑在沙发的上沿,黑暗中,发梢残留的雨水一颗颗落在她的眼下。苏青瑶咬唇,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
耳畔暴雨翻滚,简直是可怖的疫病。男人见状,手腕旋转,小腹被枪口戳得凹进去。一苏青瑶耸肩,嘴唇咬出了血,强撑着咽下尖叫,后脊冰凉,分不清雨水和冷汗。
两人对峙。
不知钟表转了多久,雷鸣逐渐止息。
楼下传来佣人微弱的话音,继而是脚步声,应是要去查看电闸。
徐志怀冷不然发出一声嗤笑,吐气从上方扑到她的面庞。
“你口口声声说你有自尊,”他低语。“苏青瑶,难道我没有吗?”
说罢,男人起身,扔掉手枪。
吊灯闪烁,回电了……灯下是一对狼狈不堪的夫妻。
“我明天会打电话给老师,叫他带你回去。”徐志怀淡淡说着,一边整理着衬衣袖,一边往门关走。“我管不了你了。”
苏青瑶沉默。
一声门响,他离开。
苏青瑶滑落沙发。
她鬓角挨着坐垫,手背抹了抹脸,唇角刺痛,擦出一道血痕。
手枪留在地毯。
苏青瑶偏过头,愣愣望了它好一会儿,四肢并用地爬去捡起来。她跪坐在地上,手指发抖地拆下弹匣,拉开枪膛,食指往里摸去……空的,一共七颗子弹,他先前打完了,里头什么也没有。
苏青瑶放下枪,舌根挣扎的气音拼凑出一声短促的“啊”。慢慢的,她垂着脸,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更像是在哭,但不论如何,都结束了。她用光了所有力气,倒在地毯。两条冷且湿的胳膊搂住脸,婴儿那般的姿势,就这样躺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雨还在下,不过小了些。
而她不知何时被人搬到了床上,换上了干燥的睡衣。翻身,瞧见小阿七打了地铺,睡在床边。苏青瑶想叫醒小阿七,问一问昨晚的事,可一开口,空气从嘴里灌进去,顿感刺痛,像肺里插进去一根钢针。
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响。
有人来了。
这么早,会是谁?
(一些作话)
我从没改过剧情,之前的修改,主要是梳理人物的心理变化。修改前,徐瑶争吵,然后离开,见到小于,发生捉奸。但重新去理的时候发现,徐的情绪不该突然那么亢奋,他对瑶出轨的事,已经知道十分之七八,纯粹是在逃避。而瑶和谭碧通电话,已经决定离开,不需要那么激动地跟徐吵架,离开家之后也不该迷茫地乱走。所以那部分改成了瑶主动走。这章是因为之前状态不是很好,写的时候情绪没能顶上去,有点疲软,其实这里才是该竹筒倒豆子的。
另外是瑶在离婚上展现的纠结,以及接下来为什么私奔。
可能在剧情里写得不够明显,导致一些读者老板会以现代逻辑去理解民国离婚。
民国采取仪式婚主义,没有民政局,只有苏区(苏维埃政府统治区)施行“婚姻登记制”。1950年新中国颁布《婚姻法》,我们现在熟悉的领证结婚才在大陆普及。民国结婚,有公开仪式,及两人以上的证人,不经官方机构的同意也算结婚。包办婚姻可操作的余地很大。
在离婚上,民国采取协议离婚和诉讼离婚。协议离婚是夫妻双方都同意离婚,达成一致后找公证人证明,和结婚流程相似。诉讼离婚就是上法庭。
插提一句。近代中国的婚姻法经历三个阶段,分别是:1907年清末婚姻法草案,1915年北洋政府时期的立法草案,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三原则”草案(1930年颁布)。直到1930年,才从法律上确立女子有继承父母财产的权力,规定夫妻各自享有其财产。在之前,女子婚后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出嫁时携来的一切妆奁财物、成婚后所得的一切财产,归丈夫所有。而按照窃情的时间线,第一章发生的时间是1931年9月20日上海因“九一八事变”组织抗日示威游行,距离正式颁布国民政府时期新婚姻法,仅过去一年。
所以,民国绝对是限制离婚的。男方婚姻无过失很难离婚。夫妻双方无感情或感情破裂基本不作为离婚理由。男方纳妾、嫖娼等行为不属于通奸,不作为离婚依据。男方有过失,女方提起诉讼离婚也常因证据不足被法院驳回。民法对于诉讼时间有严格的规定。
据吴志信对北京1917年—1932年的离婚诉讼案研究,妻方提出离婚225件,理由不充分118件,证据不实104件。
我希望窃情是一篇现实向小说,这种现实不在于非要写一个出轨嫖娼男,也不想非要塑造一个“大女主”,而是一些更超脱和抽象的,连我自己也很难讲清楚的东西。很抱歉,之前状态不太稳定,现在重振旗鼓,可以继续向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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