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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希望
    这场戏算不上太难,导演指导一个完全没拍过戏的新人,尤其耐心,指挥李舒雪扭头的姿势,她的每一个表情,她被许许多多的人注视着,期盼她能表现良好,不必再一遍一遍重复。
    尽管她百分百投入,隔行如隔山,她花了一上午才想明白了一些窍门,午休的时候她沮丧地刨几口盒饭,望着远处蹲坐一片的群演,他们和她一样,都是挣辛苦钱的,可现在她头顶太阳伞,身下坐着舒适的椅子,拿着夸张的薪酬,此时此刻的她,是没有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的。
    那种闻到香精就察觉它廉价的背叛感再次袭来,李舒雪皱着眉大口吃饭,放下饭盒,抬头望见陆正衍坐在导演旁边,盯着显示器,边看边举起手说着什么。
    她垂眸叹息,不明白陆正衍的有意无意的纠缠究竟有什么意义,压根不可能一起过日子的人,一切都没有意义。
    下午,天气忽地阴沉,将要下雨,剧组收了工,改拍室内其他角色的戏份,李舒雪卸下一身装扮,在宋悦闻的陪伴下愧疚着回到酒店,等她走了,她一个人对着镜子练习反复练习导演说的要点,怕把眼睛哭肿了再耽误进度,练了一阵便要出去客厅活动一下,问问李文高在做什么,计划离开陆正衍以后的日子。
    晚上陆正衍不请自来,她抓着门把手,挡着门,警惕地盯着他看。
    “给你的饭。”
    “谢谢……”她接了饭,还是没打算让他进去,陆正衍傲然冷起脸,“我不进去,你怕什么。”
    李舒雪立刻打算关门,他一把抵住门板,脸色稍沉:“这戏你想拍就拍,但是你别忘了自己还怀着孕,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你。”
    他瞥着自己送的饭:“吃了饭早点睡,明天会很早开工,导演不等人。”
    “我知道了……”
    他松了手,她顺利地关上了门,门缝里宽阔的肩膀渐渐被掩住,陆正衍整个人都被掩住,李舒雪的呼吸总算顺畅,如逃脱猛兽之口。纷乱的纠缠就快结束了,她安抚自己。
    深夜,李舒雪熟睡,不速之客再次上门,这回他没有礼貌地敲门,而是登堂入室,径直走近她的卧室。他静默地站在她身边,望着她安静的脸,手指捂住自己下半张脸,食指和中指压在寂寞的嘴唇上,蜷缩,挤压薄红的皮。
    欲望发作,心火难消。和肉欲无关,他想念依恋的亲吻,仅此而已。
    他又默默许久,伸出自己吻过的手,去触摸熟睡的李舒雪,指尖直直去往她漂亮的眼尾,昏暗中凭借直觉抚住她的疤痕。
    疤痕小小的,不深不浅,导演说这疤痕不要紧,他却不同意。原本这里长着一颗他偏爱的小痣,已经随着李舒雪的一点皮肉被灼毁,再也不可能有了。
    他轻轻呼气,手往下移,抚过她的鼻尖,蜻蜓点水一样滑过她的唇,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知觉,他的指尖拂过的,是不是她的唇峰。他又捂住嘴,保持刚才那样的动作,皮鞋轻轻踩在地毯上,往外挪步,不速之客离开了不该来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孤独地入睡。
    -
    第二日的拍摄明显顺利多了,一个十几秒的特写镜头,李舒雪拍了五条,终于拍出了一条符合导演要求的,他喜出望外,兴奋的拍手,李舒雪擦着眼泪,由衷地高兴。
    她浅淡的笑容被十几米外的陆正衍捕捉,他抱胸的动作逐渐松懈,双臂下垂,再淡淡望了望,收回视线,转过身,往人群外走。
    那天一别,陆正衍再没主动去找她,没有理由,没有道理,他保持着正常的生活,李舒雪怀孕六月,第二次孕检他照样出席了,却比第一次时更加疏远,丝毫没有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
    回去的路上他们并肩坐在后排,彼此无言。把她送到公寓门口,即将要分开之时,李舒雪才提起她的片酬,仿佛就是故意想少跟他交谈,她取来一张卡,手指紧紧压在卡面上,压得指尖都泛白了,二十万的重量不可小觑,李舒雪抿着唇把卡交给他。
    “二十万,给他的。”
    一双窘迫的眼睛,一个不像样的礼物,陆正衍盯着她的大肚子,心里发沉,接了卡,在手掌里摩挲,直到卡片上来自她的温度尽失。
    “我会交给他。”
    “谢谢。”
    她关上门,陆正衍呼之欲出的话没能说出口,他想说等她第叁次产检的时候他要去出差,不能陪她去医院。其实不必说,李舒雪根本不在乎,他也不在乎,谁会在乎。
    等那一天到了,陆正衍身处遥远的国度,他站在落地窗前,听着齐盛报告她第叁次的产检结果,他端酒杯的手忽然下落,垂至身侧,淡黄的酒液撒了,他不在乎。
    “别让她再出门了,八个月了,不安全。”
    “是,陆总。早先夫人说要陪她产检。”
    “她没去?”
    “没有,我告诉她,您对李小姐已经有了切实的安排,并不会娶她,她便口头取消了。”
    他勾起唇角,“真是一点功夫都不浪费。”
    “夫人一直知道这事,等到李小姐月份大了稳妥了才问起,估计是很想要这个孩子,才没有干涉,没打扰李小姐养胎,老夫人肯定是很期待陆总的孩子的。”
    “我说她不期待孩子了吗,她不期待的是李舒雪,不想费工夫在李舒雪身上而已。”
    齐盛低头,“也许是。”
    他盯他一眼,摆摆手让他走。
    陆正衍这一趟差出得久,李舒雪孕期九月他才回A市,刚回去便把她安排回了C市的医院,静静等待孩子降生。黎玖和连屿分开来看了她两回,她暗暗琢磨为什么他们不一同来,又实在和黎玖没有亲热到那个份儿上,她什么也没问,某天黎玖刚走以后不久,她出去散步,在医院门口望见刚刚赶来的连屿,他们遥遥隔着距离,生疏又礼貌地冲对方点了个头。
    李舒雪抱着肚子往回走,走得很慢,被连屿追上,他问她陆正衍今天怎么没来,今天周六。
    她还在想着他和黎玖的事,尴尬地挤挤眼睛,“我不知道。”
    连屿心事重重,把她送回病房,放下礼物飞一样往回跑,安静的走廊都是他的脚步声,转弯时,运动鞋挤在光滑的地砖上的咯吱声,李舒雪靠着门叹息。
    凌晨时分,李舒雪忽然腹部阵痛,她熟悉这样的感觉,立刻叫了护士准备临产,她知道这样的痛可能还要持续好几个小时,或许等天亮了她都还不能进产房。医院通知了陆正衍,李舒雪抱着肚子,这次怀孕期间她情绪不佳,可能正是这个原因,这次临产尤为难受。腹部坠痛,她煎熬着,无可奈何。
    陆正衍到得有些晚,她已经浑身是汗,迷茫睁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渴望获得一点点安慰,他慢慢走近,犹豫要不要抓住她的手。
    “李舒雪……”他有些不知所措,提前了解过孕妇生产的过程,可她这么孱弱地躺在这里,面露苦色,那些心理准备根本不堪一击。
    “疼……”她脸色开始惨白,他更加不敢去抓她的手,往后退一步,“我去找医生来,剖腹产。”
    “不要……”李舒雪痛苦地喊住他,弱弱说:“剖腹恢复…恢复时间长,我……我想快一点出院……”
    她额角起了红筋,痛苦地五官都皱起来,陆正衍望着她这副苦苦忍耐的模样,忽地怒意四起,“有必要这么着急走?”
    李舒雪拂去额头的汗,浑身发冷,摇着头:“陆正衍……好难受……”
    她举起手在空中摇晃,胸膛起伏,他堵着气一把攥住,“我去叫医生来。”
    “再等一等……我…我……我想好好地带小高走……等一等……”
    “小舒,你疯了……”  陆正衍下颚肌肉绷得极紧,他吻她的手,模模糊糊溢出一些句子,责怪她乱来。
    他允许她再煎熬了十几二十分钟,李舒雪的情况越来越差,她蹬着床单,使劲揉着被子,几乎意识不清了,无助地呢喃,说她疼。
    陆正衍低着头,眼眶胀痛,用尽了力气松开她的手,“就这么恨我,几天,十几天都不愿意多待……”
    他颓然直起身,不管不顾往外走,二话不说找来医生,将她送进了手术室。李舒雪在进去之前哭了,也许是疼哭的,也许是委屈哭的,他不能什么都照顾到,硬着一颗心用手擦擦她的眼泪,俯身粗重又慌乱地喘气:“李舒雪,我保证让你走,我不要你爱我了,你出来以后我立刻就走,你还怕什么……不准害怕,别害怕……”
    李舒雪哽咽,为自己这么久受的折磨悲伤,脸上的泪越抹越多,医生拦住陆正衍的脚步,他们的肢体接触到此结束,李舒雪望着晃眼的白灯,大脑恍惚,她和陆正衍的交集终于到了头。
    她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剖腹产,她其实说了谎,她不是害怕多留一些日子,只是害怕刀子割在身上,会像那天激光烧灼她的皮肤一样疼。她战战兢兢着接受自己的命运,希望一觉醒来,陆正衍已经从她的人生里消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给她两道伤疤,她想把回忆都封存进伤疤里,再也不要想起……
    仿佛大梦一场,李舒雪一觉醒来,凸起的肚子变得平坦,李文高趴在她床边酣睡,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陆正衍,没有那个孩子。
    陆正衍如他所说,再也没出现。
    李舒雪出院那天齐盛来把她和李文高的行李交给她,送她去火车站,路上途经陆氏的赛吾大厦,李舒雪含着嘴唇,望向窗外,想象里面的人,心脏开始隐痛,她还需要些时间淡忘。
    除了她和李文高,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齐盛送到之后一句话也没有多问,陆正衍真的放她自由了。
    她眼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沙涩感,揽住李文高的肩膀,多嘴问他,知不知道陆正衍要给那个孩子起什么名字,齐盛遗憾地摇头:“陆总的打算没人知道。”
    她深褐色的瞳仁定了定,她点点头:“哦……谢谢你,齐先生。”
    她牵着李文高,拉着箱子,转身往人群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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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出所内,陆正衍双腿交迭,手抚着膝盖,盯着警察的水杯出神,以至于漏听了对方的询问,警察提高音量,重复问题:“先生,孩子的名字?”
    “名字……她姓陆。”
    警察的手悬在键盘上,皱起眉:“名字,后面的字……要是准备取生僻字,麻烦过来辨认。”
    “没有生僻字。”
    陆正衍回忆她水灵灵的眼睛,纤长的睫毛,肉乎乎的脸,还看不出来和母亲相似与否,他希望她像他。
    他缩紧手掌,拳头抵着腿,低声:“陆忘舒,忘记的‘忘’。”
    警察笑起来,打趣:“哎哟,哪个‘shu’啊?宝宝的名字听起来有谐音,忘记‘读书’……?要不要再想一想?希望的‘望’蛮好的,你自己想想,确定的话我就写上去了。”
    陆正衍脑海里奇怪的念想翻腾着,他放下腿,坐直了些,喉咙肿胀,气息不稳:“希望……可以。那就希望她舒舒坦坦活着,舒心的‘舒’,希望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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