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没说话。她早早得到了屠医生的叮嘱,知道老太太有个孙子,孙子还算孝顺。
至于黄水仙的情况,则被她理解成常见的老人不愿意牵累小辈。
这会儿发现有人进来,看着容礼的年纪,护士心头先有了猜测。
她笑着对黄水仙说:这不是来了吗?
黄水仙一愣,转头去看容礼。
见到这个青年时,她呀了一声,脸上浮出慌乱、惆怅种种神色。等到容礼来到她身边,黄水仙就只剩下叹气了。
她问:他们联系你的?
容礼说:对,应该是在您通讯录里看到了我的号码。
黄水仙叹了口气,说:唉,这真是
容礼先看一眼护士,朝她笑笑,说:辛苦你了,我来就好。
护士回以一笑,去其他地方忙了。其他病人则看电视的看电视,发呆的发发呆,看起来早已失去对容礼的兴趣。
容礼在黄水仙身边坐下。他没开头就检查、费用一类的话题,而是像个普通探病者那样询问:怎么就摔了?
这种问题,黄水仙还是能回答的。她叹口气,说:不就是一不留神年纪大了,这种事儿也常有。你别听那些医生说的,真没事儿!
容礼还是岔开话题,说:那天之后,一直也没机会看看您。
黄水仙笑笑,说:年轻人忙嘛。再说了容礼和她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关系。
容礼说:最近还好。我在一个饭馆工作,最近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在外面吃饭。
这话不算假。黄水仙听着,心有戚戚,说:是啊,最近事情多。
容礼想了想,尝试着说:我看新闻上,第十四矿区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在黄水仙面前,干脆把自己这趟前来定义成探望。这么一来,黄水仙也不会那么急要走。等把人安抚下来了,再去和医生讨论检查的细节。
有最近的新闻和黄水仙的背景在,矿区的事算是容礼能想到的第一个话题。
听到他的话,黄水仙的神色更沉重了,低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在那边做过。不应该啊,真不应该。
容礼说:也不知道检查能不能抓到那些地下人。
黄水仙面皮抽动了一下,手指也抓住被子,没有回应这句话。
容礼原先只是随便说说,看到黄水仙这种表现,反倒开始上心。
他低声问:婆婆,你是怎么想的?
黄水仙犹豫。平心而论,她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但容礼身份特殊,她还记得年轻人前一次放在她抽屉里的钱呢。面对身前的青年,黄水仙实在没法有什么防备心。
她仍然是叹一口气,用一样低的声音开口,说:地下人不会袭击矿工。
容礼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一句。
黄水仙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就干脆继续说了下去: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去矿区,也很担心遇到他们。有一点动静,都胆战心惊的。后来有老矿工看出来了,他一问,我一说,人家直接就笑了。
人家告诉我,在矿区,要担心的东西可就太多了。沙鼠,地蛇,甚至那些建工有人运气好,一天采到十斤蓝矿,在机械采集之下,这是一个尘埃一样的数字,但对只能待在边缘矿区、全部依靠人力的矿工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运气,被登记上的只有三斤。
容礼听着,眉毛皱起。
黄水仙继续说:我们倒是盼着遇到地下人呢。拿从城里买来的东西和他们换沙鼠肉,虽然都说那肉有毒性,不能多吃,但慢慢中毒也比直接饿死强吧?再说了,都是人,他们能吃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小容,他们不会害人。就算真来了,也是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把矿洞弄成那样?
说到最后,她嗓音趋近于无。
如果不是地下人,那矿区是怎么回事儿呢?没法说,不能说。
诊所出来,已经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了。
容礼和医生编了个幌子,说可以给黄水仙换一种检查方式,价格要便宜很多。可即便是便宜很多的检查,黄水仙也不太想做。最后是医生提出来,可以让她在诊所里打扫一段时间卫生,黄水仙才惴惴不安地点头。
临走前,容礼把钱留了下来。医生这会儿已经知道他和黄水仙没有亲缘关系了,再看容礼时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容礼只当没有看见。
他坐在公交车上,脑子里全部都是黄水仙和自己描述中的地下人。与外城人们对地下人残忍凶暴的印象不同,黄水仙口中的地下人友好机敏,是比很多地上人更值得结交的朋友。
当然,她一个人的话也不能说明问题。不是所有地下人都是一个样子,就像地上人也各有各的好坏嗯?
窗外的场景十分陌生。容礼花了点时间确定,自己似乎坐过站了。
他无语地下了车,再一看,眼前竟然是个熟悉的地方,自己每天都要在梦里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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