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身上那些光辉璀璨都远去了。出现在白争流面前的不再是万人敬仰、走到那里都受人追捧的九王爷,而是一个孤零零在宫廷长大的普通男人。他不像白争流,从小身边就只有师父。后来师父离去,更是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与白争流相反,傅铭身边不缺宫女太监,连现在的皇帝、当时的太子都待他颇为关怀。可他始终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自己稍稍走错一步,等待他的就是死路。
他明明和白争流一样孤独。
这个念头,让白争流霍然心动。
他身侧,梅映寒唔了一声,说:竟然已经这个时候。白兄,咱们下山吧?
白争流回神应下。他认真考虑了梅映寒前面的提议,觉得自己的确可以做些改变。就算欣赏不了绯玉珊瑚,至少在傅铭夸赞的时候多多应声思绪转到这里,作为对梅映寒帮自己理顺思绪的酬谢,他同样提醒对方:梅兄,莫要光说我,你也一样。
梅映寒:我?
你与顾郎自幼一同长大。白争流斟酌言辞,按说我与你谈这些,是班门弄斧。但顾郎爱热闹,爱繁华。与他初识之时,他兴致勃勃与傅铭去看灯。当时也提过,有朝一日,要与心爱之人同去。
这话是真的,不过那会儿被傅铭理解成暗示自己,又被傅铭带着炫耀意思转述给白争流。
到现在,形势变化颇多。白争流自忖不擅情场之事,思来想去,记起这么一句话,在梅映寒面前说出,也算告诉对方,继续从前的相处模式是一回事,往里面掺杂一些惊喜改变是另一回事,你刚刚不就是这么教我的吗?
梅映寒听着,恍然:邈邈是会这么说。又朝白争流道谢。
白争流微笑一下。再抬头,徐家村已经近在眼前。
当晚,四人再在一张桌上吃饭。
傅铭与顾邈白日刚刚有了亲近接触,这会儿又恰好坐在一北一西两边。眼看梅映寒与顾邈讲话,傅铭眼睛眯起一点,抬起筷子的时候,不经意碰到顾邈端起杯子的手。
等顾邈看他,傅铭再故意说:对了,是否忘记与梅大侠说起。
梅映寒问:说起什么?
顾邈咳一声,告诉他:你下午不在,正好傅大哥来问我去不去广安府。也就是乾郡首府,我想着,咱们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儿,也就答应了。
梅映寒恍然,回答:也是。正好,就像白争流说的,顾邈喜欢热闹的地方,去了能好好玩玩儿。
顾邈看他这样好说话,先是松一口气。而后,心里继续酸溜溜:你都不在意吗,我未与你商量,就和傅大哥说好。我与傅大哥这样亲近,你却全不在乎。
一点也不曾吃醋。
在顾邈看来,这算是自己找到的另一个梅映寒根本不像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的证明。他越想越是难过,手中筷子在碗里一戳一戳。不知不觉,再度把米弄得稀碎。
这些细节暂时无人察觉。一顿饭下来,天色已经很暗。按说该各自回房休息,可傅铭不愿意放顾邈离开。只要想到顾邈回房之后与梅映寒不知道会做什么,他就心烦意乱。干脆找了借口,让护卫取出棋盘,要与顾邈对弈。
也只能是和顾邈对弈了。对于下棋这种事,白争流说略懂都很勉强。老刀客教他的都是一些生存必须的东西,刀法之外另有如何下河下海,如何在山林里独自谋生,要怎么在没有火石时生出火焰琴棋书画四个字,白争流唯一算得上通了的,还是一个书。但也不是多么精妙,只是在外行走时,每见到一个书院,他都会在窗外听先生讲课。
有的先生会赶他走,有的先生看他年纪不大,网开一面让他留下。只是即便是后一种情况,他也不会有其他学生那样工整的笔墨纸砚。不过是自己取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摸索。
他坐在傅铭身侧,梅映寒则在顾邈身侧。
灯点了起来。九王爷不缺灯油,用的还是上等的好油。整个屋子都亮堂着,却没有一丝烟气。
黑子白子相继落下,白争流一脸严肃地看,其实什么都没看懂。
他又偷眼去看梅映寒,然后意识到嗯,梅映寒是懂的。
可能也没有很通,但至少能看明白眼前局势如何。
唯有白争流。他看着看着,开始觉得怀中空空。又看了一会儿,他手上发痒,想要把二十八将抱来擦拭。
这个念头一起来,梅映寒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在说:白兄?你忘了吗,我们前面说过什么?
白争流没忘。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认真去看。
一个他,一个梅映寒,自然都看不出,棋盘之上,黑子与白子在怎样嬉戏玩耍。
这是独属于傅铭与顾邈的游戏。
追了又放,放了又追。顾邈有时觉得压力,有时又势如破竹。动作之间,有几次,傅铭的棋落下太快。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如何应对他。让顾邈略有不甘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刚刚,傅铭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的手指落在顾邈手上,从他指背掠过,带起一片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