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软绵绵地落到人身上来,使董墨感到时节的衰退,世事规律,哪里是人力可强的?仔细想想,他有些无能为力的惘然。似乎不论他有多大的决心,也只得他一头使劲,而梦迢只想着退避。
他有些无话可说,天下的事或许事在人为,唯独感情上,但凭一个人的执着是达不到“有志者事竟成”的,这是两个人的事,任何人在相爱里都有自己的一份担当,他再爱护梦迢,也无法替她去担当。
他握着梦迢的手松了松,笑得疲惫,“先别想这些了,回房歇会。”
失去一片包围,梦迢觉得她那只手倏然有些凉,风从虚拢的五指间吹过,像条滑溜溜的鱼,曳动着琉璃瑰丽的尾巴,想握也握不住。
下晌回到榭内,又将席面挪到书斋附近的轩馆。轩厅一出来便是片萋萋草地,视野开阔,赏月正好,梦迢一早命人在此地围屏布台设案。比及黄昏,丫头们往两张矮几上摆放果品酒水,周围摆上几个蒲团,众人又搬到这外头来,席地而坐,听戏夜饮。
梅卿忽然席上乍起,“哎呀,我的戒指仿佛丢在草里去了!”
那席上三个男人正歪靠凭几,联句作诗,吃了半日酒,皆有些微醺。听见这一声,柳朝如与秋生共望了过去,见梅卿在原处发急,柳朝如半转着身子问:“什么样的?”
梅卿噘嘴瞪他一眼,“就是我素日戴在手上那个红宝石戒指。”
柳朝如只得在周围扒着乱草寻了寻,哪里寻得到?只说没有,叫她想想是不是掉在了别的地方。
梅卿捧着手皱眉,“恐怕是丢在那边水榭里了,我去找找看。”说着便向丫头要了盏灯笼往那头去。
众人皆不管她,仍旧吃酒说话。秋生吃得醺醺的,正要与柳朝如敬酒,不想手一滑,酒盅跌在衣裳上,湿了一截袍子。他笑着随手弹一弹,“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像是吃醉了,招舅兄与柳兄笑话。”
董墨瞥他衣摆一眼,随口道:“姐夫回房去换一身吧,我们等你回来再联。”
秋生摆摆袖,“湿了一片衣裳而已,没什么打紧。咱们接着往下联,方才是联到谁那里的?”
此刻女席那头走来个蔻痕跟前的丫头,点着灯笼,对秋生说:“太太叫爷还是先回去换件衣裳,夜里风冷下来,吹着湿衣裳恐怕着凉。”
秋生尴尬地睃着二人笑笑,又不好违命似的,不甘不愿地离地起身,“女人就是多费事,这一点风还能吹死我个男子汉不成。”
嘴上尽管这样说,还是接丫头递来的灯笼,离席而去。天色有些发黑,秋生一路走一路回望,见来路已灯火杳杳,人声渺茫,趁着没人,疾步转道往水榭里去。
行到九曲桥,果然见里头轻飘飘地游着一点烛光。秋生笑一笑,脸上哪还有半点醉意?他轻着脚步沿桥进去,见梅卿躬着腰,将灯笼照得低低的,沿着地砖寻找。扯着杌凳椅子,嘎吱嘎吱的,在偌大的空室内,仿佛像是此起彼伏的狂欢声。
他悄么声息地走到人背后,忽然发声,“寻着了么?”
梅卿大吓,丢了灯笼转过来,“是谁?!”
秋生弯腰下去捡她跌在脚下的灯笼,趁势往她绣鞋上摸了一下。那脚轻轻往裙里缩了一下,怯怯的,惹人心痒。
他直起身来,左右两盏灯笼举着,将自己的脸照一照,“是我,吓着你了?真是我该死。”
梅卿微微侧转了声,嗓子眼里还有些怯怯的嗔怪意味,“真是的,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兀突突跑出个人来,吓我一跳,只当是哪里来的鬼呢。”
“今夜中秋,自有月神庇佑,哪里来的鬼怪呢?”秋生轻轻笑一声,将一盏灯笼递回给她,“你的戒指找着了么?”
“没有,讨厌死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枚戒指了,成日都戴着。”说着,她一只手将另一只手握起来,揿在胸前,摩挲着食指,好像那地方空下来,人也有些空空的惆怅。
秋生瞧见她无名指上还戴着枚金累丝嵌翡翠的戒指,睇她一眼,斗胆将她的手托到眼前来摩挲翡翠的戒面。
那绿油油的颜色被月光照着,像一片陷在夜里的绿野,荒芜的草里,似乎听见一阵一阵的草浪声,簌簌地,令人心旷神怡。
“这不是戴在手上么?”他微笑着看她,目中大片大片的霪.意,偏偏又闪烁着一点浄泚波光。如同夜天中的星,黑水里的月。
梅卿心下有些好奇,她见过的男人,如章弥连通判之流,色即是色;或如柳朝如一般,空即是空。他们眼里或者没有她,若有,便是赤.裸的她。没有人像眼前这个人,在一片霪.心里,竟然有些许一点珍重。
她止不住想笑,抽了两下手,抽不出,便任凭搁在他掌心,“不是这枚呀,我那枚是红宝石的,还是那年我出嫁,我娘陪给我的嫁妆。”
“噢,那是难得的东西了。”秋生攒攒眉,带着惋惜的口吻,“我打三个抵你这一个,不知抵不抵得上?别找了,找得人脖子酸。”
其实他心知肚明,丢了戒指不过是个由头,否则他也不敢跟到这里来了。
梅卿把嘴一撇,向着窗畔走过去,“你是说笑,打戒指,不知要费你多少日功夫,你不是节后就回京的?”
“也没定下个准日子,还说不好到底是哪日回。况且打三个戒指,满破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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