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是眼前,庞云藩骑马去了,梦迢上了轿待要归家。走到平安街上来,听见前头好不热闹,原来是元夕里耍白戏的,引得游人驻足,将条街市堵得水泄不通。梦迢挑帘见难挤过去,便吩咐折道由福顺大街上饶过去。
路上的雪被踩出两条褐水长道,铺在街上,像两条长长的绸缎,蜿蜒柔曼地延展出去,展到清雨园门口,梦迢挑帘子远望一眼,赫然发现那门前蹲着两个小厮。
自董墨走后,清雨园一向空着,官府放了三两个小厮在里头看园子,常日锁着门。梦迢是这样想的,实则她也没来过,她上半年不爱出门,下半年出门时也走不到这里。董墨回了北京后,她与福顺大街也断了干系。
她猜测如今小厮站到外头来,里头必然是又住了人了。便有一阵心惊,因问彩衣:“清雨园什么时候住了人进去?”
彩衣哪里晓得,倒是抬轿的轿夫笑道:“济南来了位巡抚住在这里,好不威风!前日进城不知多少当官的去迎,围了一条街呢!”
“巡抚姓什么呢?”
“不晓得,太太说笑,咱们这些人哪里晓得这种大人的名姓?”
恐怕不能姓董,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他那年因为与她的丑事被急调回京,哪里又能派他来?
梦迢丢下帘子,在密闭黯淡的小匣子里联想着董墨在京的日子。不知他怎么样呢,据他从前说起,他同家里的关系有些疏远,在家不知有没有可靠的人与他说话。
可他定亲了啊,也该成亲了吧。新婚的夫妻,从陌生到熟络,又到如胶似漆,不知会历经怎样琐碎故事,那些细节里想必是滴着蜜的。
她的心里却滴起苦水来,滴答滴答要将她五脏淹了。她忽然道:“停一停!我下来走两步。”
彩衣在外头劝,“不要走了吧,路上化雪呢,一地的黑水,脏了太太的鞋。”
“不妨碍,我要走。”
雪天路滑,轿夫们巴不得,忙不赢将她放下。梦迢打帘子走出来,前头就是清雨园的大门,她不知怀着怎样的心绪,非要亲自经过这里,要脚踏实地,咔哧咔哧踩着细软的雪,犹如从她冰冻的人生里,路窥一片春天。
不料走到门下,那两扇髹黑的大门嘎吱拉开,背对着走出个人,正向后头吩咐,“书望倘或过来,就说我到府衙去了,请他略坐一坐。”
梦迢身一凛,仿佛被人施了咒法,一动不动地站在石蹬底下。董墨回身过来便一眼望见她,冰天雪地刹那将两个人的思觉都冻住了,一时皆忘了该作何反应。
还是后头那班轿夫嚷起来问:“太太还坐轿么?”
梦迢扭头一望,街上熙熙攘攘,花红柳绿的人影接踵而至,从她身边碾过去,映着节庆的欢喜。她心里有些倏然悲喜交集,那感觉来得太迅猛,袭击得她措手不及,浑浑噩噩站不稳似的晃动两下。
轿子停到身后来了,她再回望门上,不是幻觉,董墨果然在那里站着,目空四海,眼色暗黠。
梦迢当下一慌,忙不迭转身往轿里钻!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在他面前,她是个犯奸作乱的恶毒淫.妇!她慌着要将自己躲藏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逃~
哈哈哈哈哈~
第54章 盼几番(四)
刹那的慌乱间, 梦迢仓皇逃回到家,什么也顾不上, 火急火燎地快步走回房, 一把扑倒在帐中,牵了被子将瑟瑟发抖的身子罩住。
半日感到回暖了,适才爬起来, 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到彩衣身上去,“方才, 在清雨园门前, 是瞧见了章平吧?”
“是啊, 是瞧见了。”彩衣翻着炭盆, 十分镇静。
“他也瞧见了我?”
“那么亮堂堂的地方, 你两个面对面站着, 自然是瞧见了。”
梦迢刹那六神无主,目光无处归依, 最终瞥到地上,“他怎的回济南来了?他不是在北京?点了巡抚了?怎么我一点风声都不晓得?”
“您问他去呀,我也不知道。”彩衣咯咯笑了两声, 那声音在梦迢听来, 像是哪里飞来雀儿, 带着一身妍春丽日的羽毛, 叽叽喳喳地在梦迢跟前乱扑着翅膀。
“您想知道,跑什么呀?不见得平哥哥就要将您吃了吧。瞧您方才在街上那样子,恨不得缩头乌龟似的缩到壳子里去。人家什么都没开口说呢, 您倒先乱了神了。脑袋磕在轿子上, 没觉着痛么?”
梦迢将手往额上搭去才发觉痛, 又慌手慌脚地扑到妆台去瞧, 果然磕得脑门上红红的一块。她口里“嘶哈”地吐气,寻了盒药膏子搽抹。
一壁抹药,一壁渐渐把思绪顺理起来,“你想啊,他前年回北京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害了他,才给皇上召回去了。他心里不知怎样恨我呢,我不跑,留在那里给他打么?”
“平哥哥不打女人。”
“你怎么晓得?”梦迢横来一眼,须臾扭回镜中,唼唼不休地叨叨着,“那是没恨极了,恨极了一样的。老太太当年有个相好,好的时候好得什么样子,后来晓得她是哄骗他,也将她好一顿打。”
说着,梦迢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她脑子里太乱了,猝不及防的重逢像个火引子,将她烟火似的炸到空中,一霎那只顾欢喜得慌张。然而那些绽放的火星此刻渐渐变作飞灰,徐徐散在漆黑的夜里。一切冷静地沉寂下去,忧思便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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