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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出这话来,她模模糊糊的脑子有了刹那的静止,仿佛整个尘寰被摔碎,空荡荡里溅起恐惧。她狠狠地往孟玉身上贴,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藏进他的身.体里。
    那一缕月魄落进窗来,地上吊着的满是变形的沉重的蓝影子,床的影,案的影,几的影,凳椅的影,以及他们相拥的影。
    孟玉一条胳膊也环紧着她,另一条胳膊抬起来,搽了一把面上的眼泪,背着她木然地笑了下,“你瞧,也未见得你有多么爱他。”
    次日梦迢是被一阵响声吵醒的,轰隆隆,轰隆隆……一整个人间从她耳边碾过去。她由枕上慢吞吞爬起来,呆滞地听着,贪恋地阖上眼。这声音确凿是真的,充斥着人的欢声笑语,在久违的天光里。
    走到廊外一瞧,原来是几个小厮在拆洞门上的两扇木门,窗户上的铁木栏杆也不知几时拆净。庭中流莺巧语,树荫匝地,太阳照尽,凉风邅回,冷与暖捉摸不定,扑朔迷离。
    几个丫头婆子笑嘻嘻地迎在庭内福身,一个个献媚着嘴脸,生怕梦迢记旧账似的,殷勤更胜从前,“太太可有哪里觉得不好?”
    “太太再进屋睡会,天冷了,仔细在风口里吹出病来。”
    “太太想吃什么没有?这会就叫厨房里做来!”
    梦迢一时竟然很爱这些嘈杂的声音,将那一张张呱呱发出声音的嘴慢慢睃过。她脸上落满灿烂的阳光,灿烂的阳光里,笼着支离破碎的笑意。
    只等众人问候完了,她立在廊庑底下看她们,轻声开口,“今日是初几?”
    有个婆子抢着来答:“十五、十月十五!”
    想不到才过了两个月,她还以为人间已千年了呢。她顽固坚持的一点爱,想不到轻而易举就被击碎在两个月的光阴里。然而这两个月,甚至不曾挨过打骂,也不曾受冻受饥。
    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因此,连她自己也不再瞧得起自己。
    一个丫头见她转身,赶着捉裙上来搀扶,“太太再要睡会?那太太先睡着,一会彩衣就过来伺候。”
    梦迢拂开她的手,瘦条条的背影嵌入门内,向着光隐觅处游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万事非(八)
    秋光尚且晴霓, 云水已生寒意,柳朝如自南京甫归, 听说董墨病中, 也顾不上往孟家接梅卿,先归置了行礼到清雨园探望。
    房中得会董墨,见其倒无大恙, 只是病体消瘦几分,有些没精神, 笑容恹恹地迎来作揖, “劳你去南京跑这一趟, 还使得你们新婚夫妻分离多时, 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柳朝如不甚在意, 反挂心他的病, 又不好做出那副伤怀之色,只得调侃, “这一年你就病了两回,济南这地方,看来真与你有些八字不合啊。”
    提起董墨一点心事来, 他萧瑟转身, 引着柳朝如往椅上坐, “你这话还真是说对了。这地方还真是克我, 当初来,原本是打算理清济南的盐务,回京好升任正都御史。不曾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朝如大惑不解, “什么意思?”
    书斋里四面风窗大开, 风有些重, 带起董墨一阵咳嗽。小厮忙进来关了窗, 顺势端了药来。董墨吃了大半碗,苦吁了一口气,到书案上拿了封信递与他看。
    信是董墨祖父所书,词句不多,不过字字铿锵有力,将董墨好一通勃然大叱。柳朝如看得直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私行不检有辱门楣’?你在济南连落英巷都不曾去过一遭,怎么扯出这些话来?”
    董墨眼色微凛,斜着唇讥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那位银莲小姐?”柳朝如狐疑着点首,猜出点什么来,却万没想到他底下的话:
    “她原不叫‘张银莲’,叫梦迢,是孟玉的发妻。”
    柳朝如为之大惊,呆了半晌,一欠身险些磕倒了茶碗,“你的意思,孟府台利用他这发妻耍了个诈?”
    “孟玉上疏参了我个沉湎淫.逸,罔顾礼法,巧取豪夺之罪。皇上的旨意大概没两日即到济南,叫贾参政审定这桩事,调我回京述职。”
    “那济南这头的事怎么办?”柳朝如噌地拔座起来,剪着胳膊急踱了两步,“南京那头,姓谢的已经供出了章弥,只要抓了章弥撬开他的嘴,就能坐定孟玉结党营私,亏空国财。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调你回京?”
    董墨抵着拳咳嗽两声,进而嘲弄地笑一下,“这还不明白?皇上暂且不想查,趁此事调我回京,是保全楚沛,又不至于得罪我家老太爷。孟玉这招扬汤止沸,正好合了圣意,派个楚沛举荐的人来审章弥之罪,该怎么定,楚沛自己说了算,如此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南京的那些供状,岂不是成了废纸?”
    “当然不是废纸。皇上给了楚沛面子,楚沛就得还皇上个交代,在朝廷上和我家老太爷面前才说得过去。”董墨扬扬手,请他回座,“章弥无论如何是跑不掉了。我细想过了,我若回京,你就去会见绍慵,他在盐课一直盯着私盐出入的事,只要证据确凿,我会在京找准时机再参孟玉。”
    柳朝如却有些心灰,“时机……不知道要等多久。眼下楚沛如此春风得意,连这样的事皇上都护着,只怕再等,满朝文武不知又有多少要成了他的党羽了,来日他羽翼更丰,愈发不好办。”
    董墨屹然笑笑,“皇上此时护着他,不过是因为一时骄奢,而楚沛这样谄媚小人,正好合用。你等着看,两年内北方必有战事,到时候皇上另有倚重,也就顾不上他了。不必心急,想想自古南来北往山高水长,多少朝臣办成一件事,不得耗费几年光阴?急功近利终难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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