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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卿的目光随那沓宝钞扬了扬,缓缓站直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见钱眼开的人?咱们一处这些年,你还是不怎么清楚我嚜。我要是真图钱,大可以拿着你的信往清雨园讹姓董的一笔。”
    “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梅卿绕着她踱一圈,迎着那橙黄的一片光仰起面来,轻轻攒着眉笑,“唉……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我只晓得,你得陪着我,咱们一家子就该在一处。活着,一起笑一起哭,死了,烂在一处。”
    说到此节,她转过来,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梦迢脸上滚了滚,往她眼里定住了,“姐,其实我心里真是有些怕,怕董墨真就娶了你。咱们一窝黑心烂肺的野鸡堆里,怎么能飞出个金凤凰呢?娘做什么也不帮你,我猜她老人家也是这么想。”
    梦迢将眼瞥到地下,有些不敢直面她。梅卿旋即得意地一笑,又将一双宝蓝的绣鞋轻轻转起来,“娘要是真为你好,打起头就不该让你干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她自己干呀,省检一点,一样能将咱们拉扯大。‘梦儿,来,咂一口烟。梅卿,过来啊,把胸脯子挺起来,男人喜欢。’”
    那镜里忽然冒出股浓烟,隐隐现着老太太艳媚的脸,惺忪的眼色,靡丽的笑意。梅卿伏在妆案上,盯着,盯着,尖利清脆地笑出声,“姐,别想什么董的不懂的了,踏踏实实的和我们在一处。”
    梦迢回首望她一会,陡地将她镜上狠推一把。梅卿额头撞在镜上,痛呼一声,镜子哗啦啦碎了好几片。梦迢忙不露声色踢了一片到桌底下,转背便朝门外跑。
    跑也是白忙活,才到庭中,就给四面涌来的婆子丫头一抱截住。一班人顷刻乱糟糟地嚷起来,“太太哪里去?太太快回去!”
    “太太、太太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叫老爷知道,大家活不成了,太太就看在往日我们侍奉勤谨的份上,快别折腾了。”
    梦迢一句也听不进去,只顾着往外挣。哪里挣得脱,那洞门处还守着两个小厮呢。
    几个丫头婆子合力,又将梦迢拽回屋内。见屋里也是乱糟糟的,梅卿倒在地上捂着额头直哎唷,两个丫头搀起来一瞧,额上流了些血。
    真是忙不赢,众人皆跑急马似的乱,四下嚷着,“快请大夫!瞧梅姑娘脸上。”
    梅卿叫人搀着往外走,其间瞥见梦迢给两个婆子揿在座上,心里恨起来,发狠要冲去打她,给丫头拽住,“梅姑娘快别耽误,先回屋医治要紧!太太也不是留心的。”
    乱一场,渐渐平息下来,已是日晷西倾了。两个丫头打扫了卧房,才将梦迢搀进去,待她坐定了便伏跪在她裙底下哭。
    呜呜咽咽凄凄楚楚的,却不是哭梦迢。这一闹,少不得众人皆要挨一通打骂,不过要在梦迢跟前求个可怜。
    梦迢只管将眼一别,漠然道:“滚出去。”
    时下归于清寂,门又重锁,窗仍紧闭。梦迢腰一软,睡倒在窗根底下。有一片光落在榻上,在她面前,映着窗户上的棂格,横七竖八的,几如一张网。
    她将手伸进金灿灿的网内,接着那些跌宕的尘埃,落得满手烟尘,满手空空。
    黄昏时孟玉归家,听闻梦迢又跑了一回,还没进屋,先就隔着窗户在廊下吩咐,将一干看守的丫头婆子捆起来各打十个板子。
    满庭顿时哭声四起,呼声连天。孟玉踅进屋内,见梦迢卧在榻上,脸色平平。他散漫地笑一笑,坐到她身边,“她们可是为你挨的打。”
    梦迢睡在枕上,眼也懒得抬,“是么?那你把她们都打死好了,我正好讨厌她们。”
    孟玉怔了怔,进而好笑,“她们伺候你这几年也算十分尽心,你不替她们说句话就罢了,还要我打死她们。心真是够狠的。”
    “我只管我自己好,她们是死是活不干我的事。你要是指望打她们给我瞧,那你是打错了算盘。”
    孟玉顿感浑身无力,默了会,将她搂抱起来,拨开她面上的头发,“别闹了,跑也跑不出去,何必费这个力气?”
    他是笑着的,一贯对她那种纵容的笑。梦迢觉得很讽刺,掰开了腰上的手,往窗户上歪靠着脑袋。窗外的板子打完了,哭天抢地嗓子渐弱下来,变成此起彼伏的哀泣。那声音仿佛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
    “不高兴?”孟玉将一条腿搭在榻上,歪着脸来就她,“我知道你不高兴被关着,你不闹,等打发了董墨就拆了这些木条子,带你回苏州散散闷。”
    因为听见董墨的名字,梦迢的眼波荡了荡,陷在夕阳里,有些绝望而温柔意味。
    孟玉心一紧,笑意尖冷起来,“我告诉你吧,董墨往东昌府去了,那头出了些乱子,秦循走了,他如今兼着布政使的差事,要在那头压着。这一去,少说两个月才得回来。等他回来,朝廷的旨意也就该到了。”
    “什么旨意?”
    “按咱们从前商议的,我上了疏,参他强占我妻。”
    孟玉拔座起来,徐徐踱着步子,每一步都笑着,打算得很好,“我知道他也上疏参了我。我这头也参他,有这个私人恩怨在,他就该避忌着,朝廷绝不会叫他来查我。这个时候,楚沛就会举荐别人来查我的案子,罪名一律推到章弥身上去,这事情就算平了。至于董墨,他依势仗贵,强占朝臣之妻。有他祖父的干系在,又念他往日之功,大约不会重罚,但会调他回京。他一走,一切就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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