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姊妹一场,她要出阁,梦迢也难免怅惘。她低着脸望着翘起的脚尖,在悠悠荡荡的尘光里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一转眼你也要出阁了,记得那年在路上拾到你,瘦得跟个枯柳条似的,还当养不活呢,没曾想长这样出挑。”
梅卿笑里泛起微涩,环顾着富丽的屋子叹了声,“多少年了,总算叫我从这金窟窿里脱了身!”
梦迢心里仍旧笃定她脱不了这个身,只是不再扫她的兴,闭口微笑着。
梅卿又问:“屋子收拾好了,几时接那张家姊妹进来?”
“快了。”梦迢浅步行到窗畔,将糊窗的细纱抚一抚,“这窗纱要换个银红的,还得费个三五日功夫,还有张床没打好。落后拣个好日子,就使轿子去接。”
按夫妻俩商议的,原是该孟玉亲自去接。可是不巧,隔两日泰安州庞大人来了封信,说是上回运到底下的盐各大商贾贩售一空。都是些新做贩盐买卖的人,见如此红利,高兴得不得了,要与孟玉这头订下桩大买卖。
庞大人不能私定,只好写信来请孟玉往泰安州与各商贾商榷。孟玉接了信,先往章弥府上去了一趟。
章弥在书房里慢踱两圈,不说可或不可,轻结着皱巴巴的眉头反问:“近来似乎董墨那头可有什么风声没有?”
“没听见。”孟玉在椅上缓缓摇首,思想一阵,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秦循想安稳告老,自然想方设法拦阻他,免得引火上身嘛。”
“尊夫人那头呢?也没听见什么动向?”
孟玉又一思想,提着茶盅摇头,“没有,要有她早同我说了。况且董墨看她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哪里会同她说官场上的事情?”
章弥仍似有些不放心,缓缓坐回上首官帽椅上,“近日来风平浪静的,我反倒有些心里不安似的……泰安州那头是要多少盐?”
“信上说是三百石。”孟玉心里不是不知道他所担忧,可他不比章弥,他的前途正是一个险一个险涉来的,他习惯了不安稳。
他睐章弥一眼,搁下盅笑了笑,“楚大人初列内阁,在京里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咱们这里不抓紧些,只怕他接不上啊。”
章弥盯着袖口,抬手理了理,“孟大人倒是十分体恤楚大人……”他弹了弹袖,笑着将腕子搁在桌上,“好吧,你去与他们把价钱提得高些,这些做买卖的,最会压价钱,可别着了他们的道。我这头筹备出盐的事情。”
议定事情,孟玉要辞去,章弥又笑呵呵请他留步,使人抱了个匣子出来捧给他,“令姨妹要出阁了,我与她……”说着,他捻起须色眼微熏,“怎么也算相识一场,除了陪给她几百两银子,这里还打了副头面,算是送她的贺礼,烦孟大人捎带回去给她。”
揭开匣子一瞧,全副的金头面,亮堂堂地铺在朱红的缎布上,泛着璀璨的光。那光由孟玉笑眼中一闪而过,他接下来作揖,“那我就替梅卿多谢大人的厚礼,她必定欢喜。”
“不客气不客气,替我带个话给她,就是嫁了人,也不要忘了旧朋友才好哇,还该常来常往才是。”
孟玉这厢归家,只把头面匣子交给小厮,吩咐送去给梅卿,他懒得与梅卿搭话,一径往西园正屋里来。赶上梦迢午睡刚起,懒洋洋地朝帘外要茶。
单闻声音,孟玉便能想到她那模样,必定是裙衫轻盈,行不动瘦腰肢。
打帘子进去,她果然歪在榻上,半饧着眼皮等茶吃。孟玉解下腰上的玉珏,将穗子悬在她脸上搔她痒痒。梦迢噌地掀开眼,一把夺了去,“你讨不讨厌!”
他只管笑嘻嘻地坐在她后头,将她搂着,“怎么自打我齐河回来,就不见你往小蝉花巷里去?”
冷不丁提起这一茬,梦迢眼色变了变,嗤笑一声,“不是为你娶小的事情忙么?你那新姨娘住的屋子我不盯着收拾谁给你盯着?”她收收相叠的腿,把裙理着,“况且我告诉董墨回无锡去了,两处地方,山高水远的,哪有这样快回来?”
孟玉歪着脸睇她须臾,笑脸转得几分难堪,“好端端的,怎么告诉他要回无锡去?”
梦迢不看他,只是低头理裙,“常日家见着,反倒生出厌烦,你是男人你不懂?你们男人嚜,就得时时吊着才像个哈巴狗似的在后头追。”
说得有理,可不是因为这个。孟玉看她如照镜,太知道她了。他们是一样的,别的事情上都生着一副熊心豹子胆,凭他什么身份地位的人,都敢去惹。唯独牵涉到一点爱意,就恨不能缩着脖子将手脚都藏起来。
她是动了些凡心了……
他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散漫地拔座起来,满屋子闲踱步,“恐怕还得劳烦你一桩事。我要往泰安州去一趟,云生巷那头,还得劳烦你去接。”
“去泰安州做什么?”
“年前去的盐都售罄了,那几个新做盐的商人想多要些,我得亲自去与他们洽谈。晨起才往章弥那里去了一趟,与他商议了,明日就启程。”
提起章弥,他不由笑道:“章弥也不知怎的,有些畏首畏脑放不开手脚的样子,说近日董墨那头没什么动静,反倒心慌。依我看,没什么好心慌的,既然做了这些事,就得将脑袋押在案上等人来取。怕死,哼,那就什么都别想。再说楚沛在京里高坐着,只晓得朝我们底下的伸手要银子,不捧给他,从前辛苦都得鸡飞蛋打。我还等着秦循告老,把我安插.进布政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