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点着了孟玉的脾气,跟着懒散散地下床,“你高兴我自然高兴。只是你素日苦大仇深也不是为我,怎的怪到我头上?”
“我怎么怪到你头上了?你可别歪了我的意思。”梦迢一径坐到妆台上,从镜里看他。
他正打龙门架上取了件大氅套上,朝镜里乜笑一眼,“但愿是我歪了你的意思。”
梦迢检点他连日来说话总有些暗含讥诮的意思,懒得同他掰扯,扬声喊小丫头进来伺候。
听见她语调尖尖,孟玉也有些暗悔,又陪着笑脸去讨好,“今日的席面你不要操心了,叫娘与梅卿去看着办,横竖梅卿急着要嫁人,不会亏了招待。你再睡会?”
“没那福气发懒!”
梦迢一把抖开他搭在肩上的手,他不得趣,洗漱完先邀章大人一同去盯着盐运之事,在外头暗暗吩咐小厮打发银莲姊妹往齐河亲戚家过年。一气忙完,折回府中,已是筵席齐备。
席面排场铺得十分大,按梅卿的意思,十二道热菜八道冷盘,还有上好的西洋葡萄酒,款待贵客的架势。老太太在椅上听着她吩咐厨房管事,托着烟袋子直同梦迢咋舌,“你瞧瞧,这股殷勤,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要嫁王孙公侯。”
引得梦迢也捂着嘴笑。梅卿晓得是在笑她,懒怠理会,只当自己是要从这恶人窟里脱身出去,格外豁达起来,只在心内暗送几记白眼。
不一时听见人到了,孟玉使姊妹退至内堂,独老太太在上首安坐,他亲自去迎。
迎来良客,孟玉引着上前拜见,“这是泰水大人,上年岳母三十七的寿辰,柳兄是见过的,董兄是头回见。娘,这位是京城来的董大人,这位便是柳朝如柳县令。”
董墨与柳朝如在下作揖,抬头一望,椅上那妇人给三四个丫头围着,穿绮着罗,胭脂淡染,眼波里自含风韵。举手投足,翠袖惊风,“噢,请坐请坐。”
董墨自去坐了,柳朝如却不坐,往前近一步,又拜了一拜,“许久未见太太,不知道贵体安否?”
老太太上年做生来的人多,瞧得也不仔细,眼前细细打量他一圈,见其玉骨风姿,十分养眼,便笑了,“一向都好,劳你挂心。你今日登门为的什么事,玉哥儿同我说了。倘若有缘,往后就是一门子亲戚,不要客气。”
说话又使他坐。柳朝如拣了董墨前头的梳背椅坐,就在老太太膝下,隔得半丈远。
老太太也有姓名,她叫梦荔,柳朝如暗里打听见的。很少有人晓得她的名字,大家一贯称呼她“老太太”“老夫人”。
她是孟家的尊长,却是他饱读诗书的心里,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因此要不被察觉地打听她的名字,他费了些周章。要名正言顺行近她,也很是崎岖。
眼前有个法子,像孟玉一样,做她的女婿。
可一见她,他便心驰神荡,魄散魂离。说亲的事情,竟抛诸脑后。
倒是董墨就着老太太的话,把事情提起来,在下头拱一拱手,“今日书望兄请我来做个保山,孟大人倘或信得过我,肯将贵姨妹下嫁柳家,是柳家门楣增辉,也是孟大人卖鄙人一个脸面。”
孟家自然是应的,只是女方家,多少要显得矜贵些才体面。孟玉便踅到老太太身边,躬着腰耳语几句。
只听老太太噗嗤一声笑,仿佛打笼子里跃出一只晔晔飞鸟,跃上黄粱,“既然是京里来的贵人做保,柳大人又是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就得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玉哥儿,是个好归宿,只盼着小女配了柳大人,柳大人待她体贴些才好。要真如此,我也就再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柳朝如忙拔座起来,朝她深深作揖,“请老太太放心,晚辈虽然家贫,必定倾尽一生所有。”
他蜿蜒地向她郑重许诺。老太太没察觉,掩着嘴,眼珠子在他身上滚动两回,心里十分不屑,笑意却格外温柔和善,“哪里犯得着倾尽所有,要是贪图你这些,也舍不得将小女许给你了。只待她用些心就得了。”
这事情原就两方有意,此时不过走个场面,因此说说笑笑地便定下了请媒妁登门的日子。
开席前,请了梅卿与梦迢来隔屏相见。围屏后头设了两张梳背椅,恰对着客座。当中隔得两丈,只能望见里面两抹绰绰媚影。
未婚男女模模糊糊打个照面,是规矩人家的俗礼。董墨在一边吃茶等候,且待柳朝如上前作揖,喊了声,“小姐有礼,夫人有礼。”
梦迢因顾着董墨在,便捏着嗓子,与梅卿齐齐回,“大人有礼。”
一副嗓音化得又娇又嗲,钻进董墨耳朵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朝屏风上瞥一眼,那两个婀娜丽影瞧着沉甸甸的,脑袋上不知戴了多少首饰,举手投足,更是钗遥佩响,清脆冰冷的调子。
据他心里想,这样的女人很是媚俗,只晓得穿红戴绿,金银傍身。他不喜欢,不由眉头暗攒。
可人家请了夫人小姐出来,也不好不拜。他只得搁下茶盅上前作揖。孟玉在旁荐引,“这位是京里来的董大人,咱们与柳家的亲事,是他做的保山。”
梅卿只福身浅谢。梦迢既是尊长,又是一家的太太,少不得要多说两句。隔得近了,心里更怕叫董墨听出来,益发捏着尖尖的嗓子,“多谢董大人费心,往后一应繁琐的事,还少不得劳烦董大人。等我们两家的事情了结,还要备了厚礼去府上亲谢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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