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瑄赤身从水里出来,兀自扯过大巾擦拭,默了半晌,冷嘲道:不愧是当年的进士三甲,魏公祖上修祠,正好缺一篇长赋,此事交由云六郎主理。
承禄应声。
便听圣人咬牙吩咐:谢瑛没死,他便写赋诅咒,其心不良其心可诛,下令青州府内,谁敢传扬此赋,以乱言罪处置。
末了,冷声道:明日寻到那赋,将其放到朕书案上。
第39章 你能去哪?◎
秋雨连绵, 天气浓黑如墨。
蒙蒙水雾阴的看不清人影,官道被泡在泥泞中,先前坐在马背上的人不得不跳下来,牵着缰绳艰难往前行走, 脚扎进泥里, 再拔/出来,又凉又湿, 拂了把脸, 眼前好歹看清模糊的景物。
大人,咱们离渡口还有些距离, 可这雨下的越来越大,没停的迹象, 咱们去驿站避避吧。
小厮牵着搭满箱笼的马, 扯着嗓子朝前头人喊。
声音很快被雨水冲刷, 前头那人回过身来, 鸦青色的身影清瘦颀长,他点头, 横起手臂遮在额前:驿站还有几里地?
五六里地就到了。
好,先去驿站。
云彦睫毛全被打湿,黏在脸上挡了视线, 他觉得漫天灌来的雨水无孔不入,夹着狂风几乎要将他们两人两马掀翻吹跑。
他用袖子擦去箱笼上的积水,庆幸提早包好牛皮纸, 打了个冷战,天撕开乌云的口子, 兜头泼下暴雨。
驿站挤了不少商客, 院里好多没来及拆卸的箱笼, 不时有人抱着油布急慌慌盖,凌空劈了道雷,傍晚时候的天黑的不见一丝光亮。
甫一进门,云彦打了个喷嚏,小厮换完衣裳便开始架炉子熬姜汤,他胡乱抹着脸,扭头朝后侧看了眼。
却见他们大人换了件圆领青色襕衫,正小心翼翼解开滴水的箱笼,宝贝一样取出书籍,一本本晾晒开来。
大人,喝口热姜汤暖暖身子。小厮搓着鼻头,听院里不断有商户进门,亦有不少人唉声叹气,这场雨来的猝不及防,行商客最不喜下雨天,耽误脚程更损毁商物。
云彦皱着眉,心思全在书卷上,待满满当当摆了一屋子,这才挪脚去到火炉边,喝了口姜茶。
沿海一带多雨,想来现下渡口无船可用,照外头的雨势,少不得要困在驿站几日。
登州地势起伏复杂,谢瑛所在住处居于高低,故而这几日的雨对她没甚影响,最多屋里晒不着太阳,有些物件开始长霉,可居于地处的百姓便遭了殃,海水大有漫灌的势头,加之连阴天,每到夜里便能远远看见海面似蓄着磅礴之力,缓缓充盈着晃荡着只待一阵风卷起水浪铺天盖地淹没所有。
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房屋下一刻便要倾颓,不少百姓不得不收拾行囊连夜寻找庇护,离谢瑛不远的寺庙敞开庙门,接纳流离失所的百姓,然终究承载有限,此时城中随处可见与家人走失的妇孺病弱,淋着雨,谁都不敢开门。
姚妈妈端来粳米粥,叹道:粮价长得飞快,这才几日翻了两番,东西两街的米铺全都囤货不售,真是奸商一窝。
本是丰年,因大雨导致运进城里的米粮迟迟不到,况且即便到了,很可能损失多半,发霉发芽亦有可能。
商贩定是想屯起粮食,等待最关键的时候抛售。
谢瑛咳了声,听见屋檐上没完没了的大雨,打的瓦片啪嗒啪嗒密密匝匝,院里已经有积水,不耐涝的花喝饱了东倒西歪。
咱们也省着点吃,这场风暴指不定要持续多久。谢瑛想,但愿千万不要大坝决堤,否则一旦发生水患,登州城都要遭殃。
周瑄接到登州上报开仓放粮,加筑河堤的奏疏时,已经是灾情之后五日,此时登州淹了数百间房屋瓦舍,几百口人无住可去,急等着朝廷拨粮救济。
他忙批复奏疏,又沉思片刻,召何琼之、澹奕进宫。
登州临海,又逢流寇,水患之前,难保流寇不会趁机作乱。
周瑄拧眉看向何琼之:厚朴,此事事关紧急,朕命你带一千精兵赶去登州,确保粮仓无虞,百姓尽快恢复常序,所需物品不必与朕通禀,非常时期可从军中急调过去。
是!何琼之应道。
澹奕,你擅长筑堤修坝,此番若能控制住登州水情,回京朕升你两级任工部司主事。
澹奕亦拱手应声。
周瑄扶额,窗外秋雨淅沥,京城已然下了三日,殿内便潮热难耐。
他忽然想起一事,转身面朝何琼之,幽眸折出凌厉的光:云六郎应在登州界内,你若看见他,替朕问候一番。
何琼之愣住:怎么个问候法?
殿内的光透过窗纸落在漆黑的庭院,如同铺上一层薄纱,袅袅漫漫。
周瑄头疼欲裂,时至今日,他没有找到任何谢瑛活着的蛛丝马迹,可冥冥中他就是固执的觉得,谢瑛还活着。
何琼之走前,周瑄喊住他。
宽大的手掌拍在他肩膀,冷眸挟着试探:大慈恩寺那日,原定佯伏马车的一队人,为何与朕缠斗不完。
掌下人呼吸骤沉,何琼之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在慌乱后沉稳答道:佯伏马车的那队人并未同陛下缠斗,揪住陛下不放的应是尚未查探明了的第三方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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