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阔脸上忽然变色,攥着扶手的十指捏紧,他没有否认,只用一双怒目瞪着谢瑛。
谢瑛了然,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她羡慕阿耶阿娘对谢蓉和谢楚的慈爱和严苛,好像自己从来都是多余的,做什么都是错,以至于阿娘每每看见她,都会蹙眉不悦。
幼时,她也曾像谢蓉那般伏在阿娘膝头,想听阿娘用柔软的声音讲故事,可阿娘总会推开她,借口不舒服。
时日久了,谢瑛便不再有所期盼,如此也便没有失望。
我今日回来,不是因为妥协,而是最后一次告诉阿耶,不要再费心思!我和他根本就没甚旧情可叙,他能做到不记恨谢家,不记恨我已经实属不易,阿耶别再妄想乘风直上,他不会做你的倚仗,更不会放任你在京城兴风作浪。
阿耶,回阳夏吧!
你是要谢家断子绝孙吗?
谢宏阔声音暗哑,瞪得滚圆的眼睛渐渐添上一丝浑浊,他启唇,往暖阁方向看去。
你以为我为何出此下策,低声下气求你你都不肯帮忙,你以为我为了谁,为了什么?!
四郎也参与了城外伏击!
花厅中鸦雀无声。
谢瑛惊愕地看着他,谢宏阔扭头,双手负于身后站在五福蜀锦屏风前,崔氏单手搭在案上,拨弄新折的晚梅。
十一娘,即便你对我寡义不孝,也要念在你阿兄自小疼你的份上,帮他一把,那是杀头的死罪啊!
临哥儿那么小,方才看见你就喊姑姑,比对待祖父祖母还要亲昵,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下狱,看他流放?
不是阿耶不想回阳夏,而是当今不会容忍害他的人全须全尾回去,十一娘,能救谢家的人,只有你了!
谢瑛脑中轰隆一声,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谢宏阔的嘴张张合合,肃穆的神情逐步逼近,就像幼时被关柴房看见的各种鬼魅,张牙舞爪直奔自己而来。
谢瑛用力睁眼,谢宏阔咬牙低喊。
陛下不抓你阿兄,不定他罪名,你觉得会是何种理由?他就是为了让你过去,去找他....
谢瑛猛地抬起头来。
谢宏阔压下没说的话,转言道:阿耶求你,救救谢楚和临哥儿!
眼前白茫茫一片,谢瑛张了张唇,喉咙酸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脑中反复回响周瑄的话。
十一娘,朕等着你。
原来如此。
原是如此!
原来他早就知道,谢家这个烂窝子,注定会逼着她一步步朝他走去。
正如周瑄所说,她也定会如当年那般,即便心有不甘却仍会为了谢家,去靠近他,引/诱他,利用他施舍的残存旧情为谢家挣得喘息的机会。
谢瑛好像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她下了台阶,白露赶忙搀住她的手臂,为她拢好衣裳,见她脸色苍白,唇也浑无血色,担心之余小声唤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谢瑛茫然的眨了眨眼,只觉面上又冷又凉。
天飘雪了。
崔氏扫了眼楹窗外模糊的身影,扭头与谢宏阔问道:瑛娘会听话吗?
谢宏阔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膀她不顾及你我,总会顾及四郎,临哥儿。她以为自己心志坚定,就能逼我就范,她怕是忘了,她自己也是谢家人。
只要一天是,她就得为谢家牺牲!
这是她的本分!
第9章 ◎你们又是何种情分◎
槐园
谢瑛站在月门处,白露和寒露见她顿步,便顺着方向看去。
孟筱穿了身樱粉色襦袄,领口绣着洁白的兔毛,她在府中住了有些日子,皮肤养的比初见时白皙透亮。
她怀里抱着一方黄木匣子,背身而立,像是站在廊庑处等人。
谢瑛看了半晌,提步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孟筱回头,面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却在看见来人的刹那倏地收敛起来,她抱着匣子,冲谢瑛福了福礼,甜声道:嫂嫂好。
显然,孟筱等的人不是她,而是云彦。
云臻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想必孟筱是真的喜欢云彦,她与自己年龄相仿,至今没有议亲,曾听姨母与曹氏私底下说过,在蜀地时她想给孟筱相看,可挑来拣去没一个入她眼的,高不成低不就,便拖到这把年纪还没嫁出去。
若在平时,谢瑛定不会饶她私心,横竖会叫对方下不来脸,难为她挑了时辰,知道自己不在府中,而云彦今日恰好休沐。
可她今日浑浑噩噩,根本无心应付,遂回礼客套了两句。
云彦便在此时进院。
孟筱眸中立时明亮起来,低眉轻声唤道:兄长安好。
谢瑛身子不适,撂下两人便径直去了里间。
堂中,白露端来茶水,搁茶的空隙,云彦看向门口小声问道:娘子怎脸色那般差,方才去哪了?
白露便讲了谢瑛回谢家的事。
云彦了然,自打成婚之后,谢瑛偶尔也会如此,岳丈强势,她又不肯低头,往往因为各种琐碎闹僵。
孟筱抱着黄木匣子坐下,小脸粉扑扑的,她咬着唇,偷偷瞟了眼云彦,想起身,又默默在心中酝酿说辞。
云彦好多年没见她,只记得那会儿孟筱很瘦很小,眼睛大大的,说话细声细气,仿佛很容易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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