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本不是多话之人,听我一番言论,若有所思,暂不做声。
一时之间,场上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变化,方才剑拔弩张的几人,倒沉默了一半,空气中只有金光瑶偶尔因痛苦发出的微弱咝咝声,听得让人心颤。
聂怀桑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天真地道:“原来竟一直不知道,嫂子这样能言善辩。可嫂子这样说,却与大哥二哥一直教导我的相悖:只因为害怕代价,就不能伸张正义了吗?那岂不是懦夫所为?”
另一边蓝曦臣也微微皱眉,声音里似有痛苦,可到底还是咬牙说出来:“在下明白金夫人的立场,只是,却也不能只问利害得失,不问是非对错。”
我吸了一口气,他们之中,我最有把握一脚踩塌的就是江澄,因为江澄是把利害亲疏放在是非对错前头的人,这样的人,好控制。而从这个意义上讲,蓝家人和魏无羡不好应付。
我并不是说他们不对,如果我是玄武洞里的绵绵,我当然希望面前有个蓝家人或者魏无羡。
可是现在,蓝曦臣可以压抑与金光瑶多年感情,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这是他可爱的地方,也是他可恨的地方。难怪金光瑶说,不要得罪君子。
但不管怎样,到这份上,我是据理力争也好,强词夺理也好,都得拼下去了。
“蓝宗主说的对极了,我毫不避讳与各位谈谈是非对错,”我笑道,“可这恩怨是非,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很多时候,就算同一个事实,也有不同面向的对错,掰扯不明白。”
“怎么会?”金凌道,“世间事,总有是非黑白吧!”
我叹一声,看看金凌:“阿凌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眼中也是非黑即白的,可是随着年纪,才知道,世间最多的,还是灰色。”
“我就举几个例子好了,”我说下去,“第一个,有人在街上行走,看见官府挂出江洋大盗的图影,他回想起刚刚正好见过此人,于是去官府举报,将大盗缉拿归案,你们说此人举止如何?”
“古道热肠,急公好义,”蓝忘机抬头看我一眼,“有何问题?”
我笑笑:“没有问题。那么第二个:一乞丐倒在路边,饥寒将死,此时另一人经过,舍给他一碗粥饭,乞丐吃了粥饭,有些力气,便将路过那人杀死,夺其银钱,此种行为,各位以为如何?”
“这还用说?”金凌忍不住叫起来,“简直负义忘恩,禽兽不如!”
我又道:“好,若众位也都同意他说的。那第三个故事:一人怀抱幼女,饥寒将死,此时一江洋大盗经过,看其稚女可怜,遂施舍他一碗粥饭,让其父女得了生机。而此时此人想起在图影上见过这江洋大盗,那他去官府举报,判定大盗斩刑。这行为,到底是急公好义,还是忘恩负义呢?”
金凌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蓝忘机盯着地面,若有所思,魏无羡倒是突然笑了,但也没出声。
许久,还是蓝曦臣开了口:“若是聂明玦大哥在时,他必是先举报那大盗,再拔剑自裁,两不相负。”
“先不说世上有多少人真能做到举剑自裁,若他真如此做了,那幼女无人抚养,必死无疑,她又何辜?”
四下这次,真的一片默然。
半晌,还是我把话圆回来: “回归正题,金宗主有何是非,咱们就一桩桩一件件地来说,如何?”
“小叔叔他刚才……刚才承认,”金凌期期艾艾,可又哽哽咽咽地道,“他杀了……祖父。也间接,间接……害死了我爹……”
“阿凌啊,”我看他哭,也有些心酸,放软声音,“你跟思追景仪交好,但你摸着胸口说,今天有件事,是可能掉脑袋的,你能做到二话不说就替他们去扛吗?”
金凌看着我,红着眼眶摇摇头。
“所以啊,说句事后诸葛的话,那天若是你小叔叔去了穷奇道,后心开个窟窿的就是他!你爹没了,身后还有子嗣,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你小叔叔若是没有了,世上又有几个人会掉一滴眼泪?”
金光瑶在我身后,默然无语。
“即便这样,你小叔心里也够自责的了,”我道,“就算阿松天生有病长不大,可他堂堂仙督,纳个二房很难吗?再生个孩子很难吗?他是真心把你当亲生儿子待,往宗主的路上栽培的。”
“而心疼自己长子,却逼迫着另一个儿子去穷奇道的,就是你爷爷!”我语调一转,话锋冷硬,“金老宗主生而不养,千般使役,对他有何父子情分可言?孔子曰,以直报怨,不然,何以报德?孟子又言,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如是观之,金老宗主之死,有何不符合圣人训诫的?”
金凌不说话了,抽抽噎噎哭起来。
江澄在边上暗啧一声:“混小子,两三句就让人给打发了……”
但金凌是事主,他不说了,别人倒也难再纠缠这个话题,蓝忘机斜我一眼,开了口:“第二件,魏婴。”
我就知道,蓝忘机三句话不离魏婴。
于是我向他鞠了一躬,道:“这次乱葬岗陷害魏婴,确实是他的不是。但是,当时他心智至少有一半已经为虎符所惑,不能自控。这虎符之力,你也可以问问魏婴,相信魏婴的本性,也不是会对三千人大开杀戒之徒。那三千人里,可是有蓝家直系的弟子,有第一天加入玄门充满憧憬的少年修士,甚至还有怀孕的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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