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日小箸独自入青江城游玩,遇上一个书生。
书生姓夏,小箸见到他时,他正在城中一座小桥上。那日突降暴雨,人人都跑着避雨,只有他不逃也不躲,怔怔地站着,任大雨浇透全身。
小箸于心不忍,犹豫再三,慢慢走上桥,把手里的伞举在他头顶。
夏清远家境困顿,父亲原是捕蛇人,在他孩童之年,不幸被毒蛇所伤,撒手人寰,母亲不欲他承父业,便要他专心读书,考个功名,摆脱这拿命换钱的营生。
可他十来岁时,母亲操劳过度,也去了。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夏清远孤零零站在桥头,遥思父母。
他面目俊朗,清瘦挺拔,第一面便叫小箸倾心。知道夏清远身世后,小箸又生了顾怜之意,渐渐对夏清远有了深深的情愫。
阿翡闻知,却只有担忧。
人妖殊途,有情人也难免悲剧收场,何况她见多了世间男子,知道他们大多薄情,她怕小箸难得所愿。
但小箸还是和夏清远走得越来越近。
她假造了自己的来历,谎称是战乱时自北边逃来的孤女,就此同夏清远相依为命,共居城中。为了供夏清远考学,小箸日日出城进山,挖些灵芝变卖,让夏清远心无旁骛,可以一心念书。
这些事,过去都是阿翡教她的,阿翡知道去哪里寻灵芝仙草,常带小箸同去,给小箸吃下,助她修炼。
小箸离开后,也没忘了阿翡,隔三差五还会来与她一聚,但终究不再是以往那般亲密,远眺落日的高丘上,就只剩了阿翡一人。
阿翡说不清是何等感受,但看着小箸欢喜的模样,她也不想横加阻拦。
两年后,夏清远赴州府乡试,考中举人,后回到青江,做了知县。他感念小箸恩情,八抬大轿迎娶了小箸。
那日,全城张灯结彩,一片喜气,远来的锣鼓声里,阿翡在高丘处,独坐了整整一天。
之后的日子,似乎一切都好。夏清远是个好官,深受爱戴,对小箸也仔细,夫妻两不疑,阿翡便日渐放下了心里的忧虑。
或许小箸真的遇到了良缘吧。对阿翡而言,这样也够了。
又过两年,阿翡到了新一次蜕皮的时候。她这般的大蛇,几十年一蜕皮,每次都无异于一道劫难,痛苦难忍,又极为脆弱,是以她都是遁入空山,远离世人去做的。
山在青江以外,动身前,她特意找到小箸,叮嘱小箸万分小心,虽说夏清远眼下和她恩爱,但真的知道了她是蛇妖,难说会作何反应。
小箸答允,亲自送她出城。
姐姐平安归来,我们还在那座高丘见面吧。小箸道。
但阿翡再见到小箸,却是她的尸身。
蜕皮用了她足足三日,蜕完后,阿翡精神不济,在山中休息,突然没来由地一阵阵心慌。
预感不对,她挣扎着赶回青江城,惊觉小箸已死。
循着小箸残留的血气,她在城外乱石岗找到一处新土,挖开后,里面是小箸的尸体,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是蛇,周身伤痕累累,全是刀劈斧凿的痕迹,头颅更已被整个砍下,随便凑在脖子上。
阿翡大怒,心知这一定是夏清远所做,便入城去杀夏清远。
不想夏清远早有准备,引她进了这栋大屋,布下机关,阿翡一冲入内,就被雄黄洒遍全身。
她新蜕皮,还非常虚弱,立时失却反抗能力,被迫现了真形。
夏清远便把她锁起来,吊在这大屋下的洞窟之中。洞窟是天然形成的,城里有一年修缮旧屋时偶然发现,未防有人不慎走入,夏清远将洞窟封起,又在洞上搭了板屋,结果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被制住后,阿翡才知道小箸遭遇了什么。
她离城第三天,恰是夏清远母亲忌日,坟前祭拜过后,晚上,夏清远拿出了酒喝,小箸为表哀伤,也陪他喝了两杯。
可她不知道,这城里的人,多有饮雄黄酒的传统,夏清远的酒也是如此。
两杯下去,小箸醉死在地上,露出了蛇尾。
夏清远大骇,才知道他夫人是蛇妖,迅即喊来了几名下人,下人带着菜刀斧子,齐齐向小箸身上招呼,小箸无力抵挡,竟这样被砍死了。
是以她的尸体,只有一半是蛇态。
小箸死后,夏清远知道事情不能暴露,就让几个下人对外坚称,小箸是被毒蛇咬死的,仵作也是县衙的人,叫仵作假装验尸,给个假结论,更是不难。知县夫人是妖,传出去怕是全城震动,这些人自然愿意配合夏清远。
只是夏清远还是惴惴不安。
因为小箸临死前,曾连声高呼姐姐救我。
所以他猜到了,城里还有一个蛇妖?我问。
阿翡轻轻点头。小箸还在世时,我和她见的那最后一面,她送我出城,也被人看见过,夏清远既然是知县,想问出这些事,倒也不难。
于是他就想到了,用这个洞窟把你困住。我也点点头。
来龙去脉已经基本捋清了。夏清远料到阿翡会来复仇,便布了一个局,先将阿翡抓住,锁在洞内,再宣称城里遭了蛇患,一边命民众在城外清蛇,一边借此运来了大量雄黄。
五百多年的蛇妖,寻常人是杀不死的,他只能把阿翡封印在这里。洞窟内堆积如山的雄黄石,连同铁链上涂的雄黄粉,都是为了一直困着阿翡,等它渐渐虚弱了,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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