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才裴让对谢子诀,言语试探,傲慢,哪有半分的敬重在。很明显,谢子诀不是谢灵玄的事,已经被裴让察觉了。
温初弦不欲再看那浮尸,森森的白骨,肿胀的烂肉,都有种强烈的感觉催动在她身上,让她的心宛如被绞剜一样,悲伤、忧郁,好像极为舍不得谢灵玄死。
可她自己清楚,她绝不爱谢灵玄。
真是太反常了。
没有任何理智的证据,直觉告诉她,这具尸体不是谢灵玄的。
她甚至精神错乱到不相信谢灵玄就这么死了,她觉得他仿佛还窥视在她身边,午夜,清晨,或是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就会噩梦般地又现身,她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他。
谢灵玉来了,求裴大人通融通融,他欲带走这尸体。
裴让疑惑,一具肿胀恶心的浮尸而已,贵府的大公子和夫人都说不认识,二公子何必要带走呢?
谢灵玉有口难言,他其实觉得这具尸体就是谢灵玄的,才想把它带回去,立个冢。
给那人的魂魄一个容身之处,他也算跟那人生死两清了。
裴让道,整个谢府,也就二公子还有点良心。
谢灵玉不理会他这意味不明的话,叫人抬了尸体走。
经过温初弦时,谢灵玉问,你还要他吗?
温初弦语气冷硬,我要一个死人做什么。
谢灵玉道,那你干嘛哭?
温初弦下意识擦向眼圈,那些湿湿的东西,应不是泪,只是河边的雾气凝结在眼睑处。
我没哭。
谢灵玉挠了挠头,随你。
众人都走后,河边一片空荡荡。
白色的浪花扬在空气中,激起一片微尘。
裴让伫立在河边良久,像个诗人一样长叹一声。
他自言自语说,既然彼此都放不下彼此,为何就不能出来见一面呢?
认尸之事只是小节,后面并未出现什么人什么事,威胁谢子诀的地位,亦没有人揭穿他。
谢子诀想谁要揭穿他自然是徒劳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谢灵玄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坦荡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只是长安城中有谣言说,那日谢公子已落水溺亡,连尸体都泡肿了,现在的谢灵玄是个赝货,蓄意易容成了谢相的样子,鸠占鹊巢。
他虽面目和谢相一模一样,但夫妻恩爱是装不出来的。
传说温小姐死活不肯从他,夜夜都把他赶出房门外睡。
温小姐从前和谢相是多么情投意谐啊,两人形影不离,温小姐冒死为谢相挡过箭。
如今温小姐乍然违情逆性,夫妻漠若两路,也暗示了现在的谢灵玄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个受人爱戴的谢相。
她一定认出了谢灵玄是被人伪装的,才不肯委身的。
更有人猜测温小姐是被这个假谢灵玄劫持,有苦不能说,否则早就从谢府逃出去了。
长安城最成名的一对模范爱侣竟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城中不少难民都受过谢灵玄的恩惠,闻此谣言,信以为真,人人都激愤异常。
静济寺的住持师傅们闻此,也暗自默诵《大悲咒》。
谢相为静济寺捐过不少香油钱,更抄经礼佛,那样一个积福积德的善人,实不该遭如此灾厄。
只愿假冒者尽早得到惩处,还屈死的无辜者一个公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谣言传到了宫里,进了少帝的耳朵。
少帝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觉得老师变了,原来竟有人有如此滔天恶胆,害死了老师不说,竟还代替了老师。
可恶可憎至极。
谢子诀自从认尸回来后,就郁郁不乐。
水云居就是一座阴霾的牢笼,这里笼罩着从前那个谢灵玄的影子,逼得人发疯。
谢子诀叫来了几个工匠,把夫妻石敲碎打烂,然后丢出谢府。凡是跟从前那谢灵玄沾边的东西,都被毁了去。
御医又来了几次,谢子诀的哑疾倒是一日比一日好,温初弦手指的青紫却日渐严重。
下人们都以为温初弦得了绝症,但她却并无丝毫不适。除了指尖青紫,她面目红润饱满一如往常,哪有身患绝症之人的憔悴。
这些反常之处,实在令人百般难以索解。
因为谢子诀露宿之事,长公主算彻底把温初弦恨上了。只是谢子诀万分舍不得温初弦,不愿和离,长公主才暂时没逼着他下休书。
不过长公主买来了一个良妾,名叫采菱,塞进了水云居,以作生子之用。
谢子诀为难,不肯要,一切都让温初弦决定。
弦儿才是长房主母,妾即便将来生了孩子,也是要寄养在弦儿膝下,唤弦儿一声母亲的。若弦儿不答应,他决计不纳妾,即便跪死也要母亲收回成命。
不想温初弦听罢,却答应了。
谢子诀喜极而涕,对着温初弦道谢连连,同时又不禁惭愧。
他是个看重尊卑的人,妻永远是妻,妾永远是妾,绝不会如旁的那些混账人家那般,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
弦儿和他做夫妻,尽可以放心。
温初弦有气无力地笑笑,实不知作何滋味。
曾经,她以为她无法与旁人分享一个丈夫,如今看来,好像也无所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