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怎么转性了?”折颜疑惑地挑眉,“发生了什么?”
东华并未细说,阖眼淡然道:“我还需要些时间。”
折颜一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诊脉,旋即便紧锁双眉嚷起来:“祖宗,我叫你声祖宗,你是要气死我吧!不吃药还罢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以为自己是有多少血可以放?嫌命长就别找我!”
“我看到她了……”东华突然开口。
折颜的怒火骤然被打断,不由一愣:“什么?”待反应过来不由摸摸他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
“小白来过,这不是幻觉……我还要等她,所以需要些时间。”
这番话让折颜与重霖面面相觑,他俩望着空荡荡的碧海苍灵,觉得眼前的东华着实不妙,他无波的外表下不知压抑着什么情绪,总有玉石俱焚的潜忧。可他偏生倔强,抗拒与说教都行不通,唯有相机行事,至少让他好好将养些时日。
此后,东华仍旧坚守在碧海苍灵,而夜间多半便是在凤羽花畔消磨。
众人无法,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每日卯时将过,重霖必来碧海苍灵请见,算是替他一意孤行的任性留条小小缝隙。可即便如此,并不能叫人放心。
东华倒未推拒,自他说了“还需要些时间”后,连日来的确算得配合,便是折颜寻来亦罕见地未遭遇冷脸。
老凤凰虽因此不免放肆得多了些吐槽,可一到关键处却欲言又止起来。
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开口相劝:“东华,光吃药不管用,忧思过重也不行,不如你安心沉睡一段时日来恢复?”
“你觉得我能安心沉睡?小白已等了那么久,我不会再让她等。”东华说得稳当且毫不犹豫。
东华的表情一向不多,以前相熟的人尚能从他眸中看出端倪,可近来不知怎么,折颜觉得连此处都少了些生气。琉璃样的瞳仁虽恪尽职守地映射着光线,却如雕塑般波澜不惊,乍一见似是无悲无喜,重回了三清幻境,但折颜只有胆战心惊,觉得他的话另有深意。
以他对东华的了解,越是淡定所谋者越大,凤九的事绝不会被放下,那么他一定是打定了主意要放手一搏,可搏的是什么、能够做什么?在他的认知里,九丫头约莫是不会回来了,那么一再确知却如此轻描淡写的东华能做什么便格外经不起推敲。
“不去安睡,这药效也只是微末,哪经得起你如此消耗!”他强装镇定还在努力挽回。
“你何时对自己的医术这么没信心?我还没那么不济事,不用多想。”东华似有所指地答道。
折颜大抵认为,如此沉稳坚定的语气,如果不是方才替他包扎了手上的伤口,自己应是信的。东华难得没有发现,那个他不放过自己非要时时撕开浇灌凤羽花的伤口,恢复起来已大不如前了么?还是他本就在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洪荒岁月里,折颜医术尚不精的时候,东华也曾凭着一腔孤勇熬过无数次生死关头。折颜觉得东华坚毅是足够的,此时也希望他唯有坚毅,不要做出别的傻事来,如此方能压下心底泛起的不安。
那夜之后,凤九又回到了被围困的四壁里。
她看着东华从一触即发的毁天灭地,到千钧一发的风止雨歇,心潮亦随着起伏。听从心意的话是说出了口,可对于眼前的东华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并无把握,迷蒙的前路也令人忐忑。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隔着屏障与东华相伴,只是遗憾不能穿过屏障再与他相见。
折颜未说出口的担忧亦是她的,临分别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会一直看着你”也源于此。
凤九自知道“东华帝君”这个名号以来,听了许多关于他的评价,冷情冷心、清贵高华,可能是其中出现得最多的辞藻,虽生得好却不近人情、不好接近,又因身份尊贵毒舌起来谁都不留情面,加之离群索居、避世多年,神秘光环层层叠叠。
一开始的接触的确没有辜负这份初印象,而她偏偏还无知无畏地闯进来、不可救药地陷进去。可她又无比感谢胆大包天的自己,否则怎会发现那么多他的好?
她知道,他是真的大英雄,敢于挑动摇撼四海八荒的祸殃;他也是真的伟丈夫,甘于默默背负不为人知的苦难。像静寂的远山,将庄重的背影融于天地,并不希冀回报与赞赏。
年轻的凤九曾经怨过他的不解释,似是将她放到无关紧要的角落,徒留她独自不安。而实则,他不过是太在乎她,才不愿让她经受任何烦扰。
好多次,她偷偷亲抚过那些印证了过去的疤痕,满心不舍于他受过的伤痛,他却说:“能等到你真好!”
她知道,她于他是不同的。
他诚然对别人清冷,唯独对她百折不回;他诚然对别人不留情面,唯独对她娇宠迁就;他诚然清贵高华,唯独对她展露温暖缠绵的另一面。
她喜欢这种特别,喜欢他眼中盈着笑意唤“小白”,喜欢他攥着衣角向她皱眉抱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喜欢他抿唇挑眉却故作镇定地吃着飞醋,喜欢他撇着嘴同她装可怜说“夫人我疼”。
她还知道,她的夫君,其实有着比别人更纯粹的内心,他爱他想爱的,做他想做的,没有巧言令色,没有卖弄招摇,却不轻易退缩。
他如所化生的三清之气,带着天地鸿蒙的自然气息,跨过岁月之河踽踽而来。有时他是一汪清泉,纯澈明净,淡雅隽秀;有时他又是一口深潭,激流涌动,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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