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对的,众人对于文昌的观感则差了很多。
虽则军中确有不少人对文昌仙君颇为赞赏,然也要看是与谁比,与玄璛或折颜,还能有个不分伯仲的局面,倘若是与主君比,那这天平注定是要失衡的。
因而,围观众人大多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文昌,那意思:兄弟何故想不开要挑战最强者?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还是赶紧认输吧,不然好不容易好转的伤势还得再反复反复!
旁人倒也罢了,便是被打得披头散发的折颜,此时也拗出一个自认为风流的造型,抱着臂啧啧摇头,嘴上说得漂亮在慨叹文昌仙君怕是会打得艰难,眼中闪耀的火花却分明是幸灾乐祸。
对此,东华十分瞧不上眼,尤其是折颜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叫他暗悔方才委实太过慈悲:哼哼,还是管教得少啊!
不过目下确不是分心的时候。
年少时的他虽说少了几十万年的修为,论起来倒更为绝情与狠厉些,反是近年,许是情路上头得了顺遂,有时他便不怎么爱与人计较琐事——毕竟年华易逝,什么都没有逗弄小狐狸来得重要!为此,折颜、连宋、司命之流不知逃过多少顿打。自然,如今的他但想训诫报复谁,也不会用打这么无趣的方式,几十万年里琢磨出些许磋磨人的法子已然绰绰有余。
而说到修为,他如今亦不算是巅峰,顶多恢复了五成,然而这并不妨碍他那颗艺高人胆大的心。
主君倒也没客气,东华不过将将做了个延请的手势,他手掌一翻,宝光流转的苍何便出现在掌间。
不知是否感应了熟悉的气息,苍何好一阵铮响,宽阔冰冷的剑身晃了几晃,方才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气朝东华劈来。
东华抬剑相迎,两相交错,袍袖激荡,剑与剑之间骤然腾起一波耀眼的弧光。
“噹——”一声嘶鸣仿佛吹响了号角,二人不约而同身形一晃,便从原地消失了。
众人尚在追寻二人影踪,自空中已接连不断响起一片武器碰撞声,一道弧光尚不及消散,另一道弧光已然亮起,光亮连缀闪成一片,将众人晃晕了眼,却根本看不清招式的轨迹。
因着二人过□□疾的变招,众人眼中留下无数残影,一时场内人影憧憧,不似两个人的对决,倒像是两队人的对战。
众人晕晕乎乎中,“两队人”已经分合聚散了数次。他们自己约莫也来了兴致,说是点到为止,方一交手便搞出偌大阵仗,法力激荡间,空气中爆裂阵阵,左近的围观者无意识中被凌人的气势逼得连退了好几步。
二人身形在空中一闪,略现了行踪,再一晃眼,又是一波快如闪电的对招,金石之声似混杂了雷霆霹雳,几欲点燃上方苍穹。
他们好似与众人不在同一个时空,只是偶尔现了浩渺神光,却在别人的世界里炸起惊雷阵阵,勾得人忘我追逐,可无论怎么努力,在渴望与失望、期待与沮丧的夹缝里几番辗转,仍只能仰望神祇远去的脚步。
不过是场切磋,有的人看得鼓舞,更多人却愈觉惆怅。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过了逾百招,一错身间不约而同做了停顿,终于让众人看清了行藏。
相较于被过招时的罡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围观众人,处于漩涡中心持剑而立的二人看来从容有度,神色不显,并无一丝不妥,叫人不禁要感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倒是两柄剑仍衔着紧咬不放的余韵,甫一分开,震颤间犹自发出嗡鸣,只不过一者浑厚一者清越,听来错落有致、相得益彰。
主君原本不动声色的脸上多了欣赏,又含着审慎,他上下打量了东华一番,掂掂手中的苍何,神色中隐有探究。
东华的眼神早已随着破空而来的苍何打了几个转,此刻一停,他微微有些走神。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以外人的角度来看苍何。
如果说,方炼成时一路击退络绎不绝前来挑衅的妖魔鬼怪算是它的成长期,那么新神纪开启前力克群雄、大杀四方的数万年则是它的高光期,再往后却是随着他渐渐闲散了。
便是在这些年里,说不清有多少不自量力的人在剑下丢盔弃甲,也说不清有多少妄自尊大的队伍被苍何打得失魂落魄。它对于战友来说有多提振士气,对于敌人就有多肝胆欲裂。
它是最利的兵刃,最强的倚仗,是四海八荒向往的传奇,更是东华最为信赖的伙伴。
当初,他炼剑时并未给苍何赋予剑灵,然而到底是相伴数万年,即便没有剑灵也有了说不出的默契。
而如今看来,不光是默契,他们竟是连外在也极为相似——它寒光乍现、横扫千军的模样,与彼时东华锋芒毕露、冷情冷心的形象如出一辙。
东华亦是第一次以外人的角度审视拿着苍何的自己。
他并非顾影自怜之人,除了偶有损伤外近乎恒常的容貌,并着挽什么发、着什么衣,于他而言,就如早年一日需要三餐、日落需要休憩一般,只是日常,他不会特地观察镜中人,正如他不会特别在意衣食住行,有了就好,别无所求。
几十万年里,他带着这副样貌毫不留情地杀伐对决,受了再重的伤也鲜少动容,连纵横蜿蜒的伤口也似与己无关。折颜叫他“老冰块”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从何时起,听得众人言道“帝君变了许多”,说得多了,连他自己也在意起来。他虽知因何而起,却要到亲眼瞧见才知到底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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