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多年前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隔了那么久,她以为自己已然忘却,其实并不,与缈落的每次对阵,他们为此走过的每个弯路她都记忆犹新。她原以为,妙义慧明境已毁,三毒浊息不成气候,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但缈落的出现让她心中构筑的美景出现了裂痕,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惶恐,更不敢想这是不是什么预兆,她只希望东华好好的,他们都好好的。
佛铃花雨寂静飘落,燃尽了最后一片浊息。她望着半空中双目低垂、银发微扬的身影,脚踩祥云疾冲了过去,待双手环抱住了东华的胸膛,感受到衣服下传来的体温,方才觉得跳得极快的心口稍微缓了一缓。
东华见凤九飞也似地冲进自己怀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调息了一刻,总算压下了初时心头的气血涌动,睁了眼轻轻抚了抚凤九的背:“别担心,没事。”
“你又诓我!”凤九的声音从胸口闷闷地传来,略带着些哽咽,她抬起微红的眼,“东华,你使了这么大的法术,怎会没事!”
“略歇息歇息就好。”东华含笑看着眼前的小狐狸,“到时还要劳烦夫人照顾!”
见凤九还生气地瞪着自己,他握着她的小手,凑近了低语:“夫人确定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这样?”
凤九方才没顾上许多,此时方见,除了云头上的连宋、龙君与土地,水边早已多了许多人,一半是天庭派遣的神兵天将和东海水域的虾兵蟹将,一半是首阳宫诸人这样的凡世修士,另有四面八方来的各色人等,此时俱拜伏在地,口颂:“恭迎帝君仙驾!”
第23章 沁芳华(十二)
凤九没想到自己真情流露的一幕就这么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顿时脸上发烫。
自东华归来,二人渡尽劫波安享和乐,以他视脸皮为无物的性子,自然是找尽机会好生炫耀,无论是被炫耀的凤九和滚滚,还是作为炫耀对象的九重天众人,早就被锻炼得铜皮铁骨,等闲场面不动声色。
可那是在九重天,总还在相熟的范围内,如今这凡世多少双眼睛看着,且还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想起不久之后不知多少凡世要广为流传她与东华的激情八卦,她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好在凤九做太晨宫帝后也有些日子,且身为青丘女帝,端个众人挑不出错的架子亦是寻常。她悄悄松了双手,若无其事地从东华怀中退出来,转至他身侧装作整理衣衫的样子,想想又不放心,伸手扶着他的一条臂膀做出乖顺状。
东华侧脸瞧瞧装模作样的小狐狸,失笑地抓过她虚扶着的手,亲昵地将一段玉臂环在自己肘弯里:“要扶就扶扶好,夫人!”
他俩压下云头而去,半路遇上连宋带着滚滚会合。滚滚幽怨地看着凤九:“九九,你又把我忘了!”一句话差点让凤九好不容易端起的帝后排场破了功。
莫问混在人群里,随着众人跪倒又站起,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回想起他与“白公子”——现在应尊称一声“东华帝君”了——的相识,也不过就是数月间的事。他那时一心想让“白公子”做自己的师弟,光耀门楣,几番游说于他,又几番为他所救,虽知他本领高强,又哪成想“白公子”居然是这么个大人物!那可是传说中曾经的天地共主东华帝君啊!他哪里想到门派所藏《神仙宝鉴》中宝相庄严、清须俨然的老神仙居然是这么一个俊朗飒爽的青年!
但当同行的师叔祖看着法阵张口结舌叫出苍何剑、佛印轮的时候,当随后赶来的掌门师祖望着一头银发的“白公子”激动跪倒的时候,当交予他们阵法的四海水君、天庭的连宋殿下恭敬地称“白公子”为帝君的时候,他知道,要么是自己在发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春秋大梦,要么眼前这位笑吟吟望着自己的“白公子”真就是名震六界的东华帝君了。
一贯话多聒噪的小道士莫问,难得的哑口无言了。他觉得自己的面目一定僵硬无比,张着嘴的样子肯定也蠢透了,但是没办法。就在刚才,“白公子”,呃,应是东华帝君,越过众人,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莫道长,你我确实有缘。”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心中涌起千头万绪无法一一言表,他无比感谢上天赐予自己观气的天分,使得他能够在那一天与帝君搭上话。就连那个暗戳戳想让帝君当自己师弟的梦想,此时想来也觉得颇为豪气,一般人可有此胆量?唯有自己慧眼识英豪!
臆想的结果就是,小道士白净的脸上更透出三分傻气,帝君转身离去了他还呆呆愣在原地,以至于跟在父君娘亲身后的滚滚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还问凤九:“九九,莫问哥哥怎么了?”
大师兄和三师兄也来拍莫问的肩膀,眼神中带着怜悯,他们小心地避开了帝君拍过的那一边。其他人则压着他的脑袋追问详情,话语中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而对于未来的空桑山首阳宫掌门莫问来说,这是个全新的开始。这一天,成为他漫长求道路上始终铭记的日子,他于九天之上的东华帝君只是神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但帝君于他则从只合挂在墙上的神仙成为了求道路上的鞭策与明灯,每每想起便觉鼓舞与勇气。
待千年以后,他从凡世飞升入仙界再回首时才知道,帝君这句简单的话其实说得十分郑重,缘这个字,于帝君是不轻易出口的。然而有缘无缘,并非定数,倘你以为有缘便可不争,也不过是徒负禀赋;倘你以为无缘便要放弃,则微末希望也会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