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坐了一晚上,白天困得东倒西歪,考试周全都没考好,最后出成绩前才看到德国老师给她发邮件,说请她立刻到办公室去找他说明情况,否则她的成绩会是0分。
舒澄澄从来没拿过0分,难以置信,去学院找老师,卢斐刚出来,和她擦肩而过,她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老师对她说:“舒,你自己就很有才气,何必抄袭?何况卢还是你的同班同学,这太不高明了。”
她翻开桌上那份自己的作业,里面赫然是卢斐抢了莫瑞林的那份设计——卢斐没上她的当,换回了自己的作业,然后给她如法炮制了一份。
卢斐比她老辣太多了,她耍心眼耍到了祖师爷头上。
这太不高明了。她回了宿舍,脑海里只剩这句:太不高明了。
她至少还是得争取一下成绩,给德国佬写了检讨,打印了新作业,她打算交上去。
走出宿舍,卢斐和几个同学在门口,“你去我宿舍拿表格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脑子不太好了。都这样了,你还想去慕尼黑啊?”
高中时那个被混混欺负的女生的脸浮现在眼前,舒澄澄发现自己竟然也成了个可怜虫。
太可怕了,原来人干什么坏事都会被反噬,舒澄澄栽赃过别人,现在就被别人栽赃,她暴力过别人,现在也被别人暴力,她还骗过人,也许有一天她还要被人骗。
她一时没动弹,卢斐拿过她的作业,翻开中间,就要撕掉。她张手就抢,卢斐不给,还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就凭你?听说你是坐绿皮火车来江大的,挺穷的吧,知道机场怎么走吗?”
舒澄澄那时还压根不会忍脾气,被一巴掌抽在脸上,怒火瞬间烧旺,狠狠踹回去,卢斐一下子跪倒在地,她朝卢斐伸出手,“给我。”
卢斐不给,几个女生一拥而上,舒澄澄眼镜掉了,长发散了,白衬衫上多了好几个脚印。
室友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秦汶替她吵:“舒澄澄要是去不了慕尼黑,你还来找麻烦干什么?是不是你们老师就想让舒澄澄去慕尼黑啊?她得了零蛋都比你强,你嫉妒她是不是?”
卢斐脸一黑,下手更狠,一脚踹到舒澄澄肚子上,舒澄澄往后倒下去,乔衿扑过来拉她,“……舒澄澄你给我站稳了!”
舒澄澄已经滚下楼梯。一天后在医院睁开眼,她先是惊讶一向不熟的乔衿怎么哭成这样,然后才发现作业还握在手里,皱巴巴的,又是血又是汗,令人难堪。
手一松,她把作业扔进垃圾桶。
太不高明了。德国佬那么严格苛刻,竟然没直接给她挂科,还给了她机会说明情况,原来她差一点就去慕尼黑了。但她竟然干了这种事。
现在就算能去她也不去了。万一见到霍止要怎么说?说她靠栽赃别人抄袭赢来一个交换机会,说她是个如假包换的真小人……?
太没劲了,会被看低。
舒澄澄摔伤了胃,摔坏了腰,还有脑震荡症状,连着一阵子都把消炎药当饭吃,只管睡觉,什么都不想问。乔衿头一次这么强势,逼着李箬衡去给舒澄澄求情,生怕抄袭或者栽赃的事记进她的档案。
李箬衡找了系主任,也找了谭俊铭;卢斐那边也心虚,动手时没想到舒澄澄会摔掉半条命,也不希望家里父母知道这场暴力事件,最后谭俊铭和系主任收下了李箬衡他爸给的好处,事件还是得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所有记录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结局是卢斐赢了交换机会,舒澄澄只得到一个0分。
后来舒澄澄真成了另一个卢斐,低配版的,她讲座坐第一排,笑着巴结老师和甲方,跟李箬衡拿下一个个项目,希特勒路过都要被她诈骗出几个合同书。
卢斐也果真像她羡慕的那样在交换中度过大学,四年学制,卢斐拖了六年慢慢享受,在慕尼黑定居,连毕业都没回来。
那两年期间,霍止的团队赢下了公园方案,市政府开始着手建造,那也是霍止第一个落地的建筑,他把公园延伸到战前的废弃采石场地下,游览动线从布满菊石树枝石花纹的天然大理石切面开始,途径河流、森林和路德维希桥雕塑,直到攀上峡谷山顶,在玻璃观景台上仰头看到雨后残月。
半下沉半上扬的公园,玻璃和化石,洪荒和鬼魂,地球和宇宙,东亚和西欧,视觉的猛烈冲击和内核的想象空间……样样都是噱头。
当时有关霍止的新闻多数是一些伤仲永的猜测,因为霍止似乎并不像霍廷宣称的那样优秀,迟迟没有作品问世,令人怀疑他小时候那些惊艳的创想是否都是霍川杨代笔。直到这一年,那座公园一时轰动,这个在质疑中沉默独行数载的天才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开场白。
但他的公园和卢斐没有一点关系,卢斐没有和他合作,没有参与他的团队,也没有抢走他的任何名誉,应该也没有脱掉他的裤子。
现在看来,霍止有足够的手腕应付卢斐,卢斐的行径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小儿科,他甚至可能早在船上的春令营时就已经看清了这个亚洲女生的风头货不对板,因为在他后来的团队名单中,那个红发的美国人莫瑞林赫然在列。
站在八年后回想,舒澄澄那时办的事的确太不高明,低幼得离谱,但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把莫瑞林的作业订进卢斐的封面。
那时她是认认真真想为霍止做点什么的。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能让燥热懊悔的青春期好受很多。
好在撞了脑袋,那阵子她过得颠三倒四,她把对霍止的惦记抛到了脑后,久而久之,什么都不想了,几乎是忘了,好像忘了就能昂首阔步走下去。
可是杀千刀的郑溟缺钱就又想起她了,还要她也一起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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