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神州, 还是不喜欢自己的安排?
前半辈子,极少有人敢在大事上对百里长珩说不,那些说了的, 大多都入了坟墓,剩下的也都再也不能说话,可对方是长随,百里长珩有些茫然。
他不可能动长随, 也不愿意再强迫长随做他不喜欢的事。
百里长珩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 张了张想要问些什么,可脑袋里里滚了那么多的词句,他一个也挑不出来问。
百里长珩垂了眼睑, 鬓边散乱的发落下将失落与悲伤掩盖,他拽着长随手臂的手指蜷了蜷, 慢吞吞往回收。
主君,我不需要大宅院,也不需要一屋子的仆人,您是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还是您知道我想要什么长随的目光很认真, 直直盯着百里长珩,却不想给?
不想给?
百里长珩想了想,也没想出有什么他不能给长随的。
他张了张嘴, 极其轻微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主君。长随微微仰头, 眼睛里倒映着面上沾了尘土, 颈脖缠着绷带无比狼狈的百里长珩, 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 从来都只有你,百里长珩。
想要想要我?
百里长珩晃神。这话好耳熟,四年前,他也同长随说过,说只要长随,可惜后来道路跌撞,所有爱意掩埋在了他深深的湖底。
时隔四年,他再次听见这话,不同的是,这次,是长随说的。
百里长珩经常说别人是懦夫,其实他自己,也是一个懦夫。
他不怕死,也不怕痛,但是却很怕这个自己养了八年多的少年。
从前他怕长随不喜欢自己,怕长随对他只是兄弟之情;后来得知长随喜欢自己又怕自己这破身体耽误长随,怕长随太喜欢自己等自己走后会撑不下去;现在啊,他怕长随之前喜欢自己是因为主仆契,怕蛮荒一年半磨尽了两人的情谊,也怕这一年半什么都没磨灭。
他是一个极致纠结的人。
脑袋里这个怕那个也怕,这个想那个要,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把自己原有的也弄丢了。
百里长珩闭了闭眼。
想起长随在十岁,一个能懂事明理的年纪遇上了自己,此后八年,他的每一步路,都有自己陪着。
百里长珩教他识字,读书,习武,看着他从一个青涩不爱理人的小孩儿长成如今冷峻强大的少年。
他很欣慰,也对长随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四年前喜欢上了长随。
喜欢上长随其实并不是一件很突然的事情,即便重活一世,初到蛮荒,百里长珩依旧意难平气难顺,那些日子着实不太好过,幸好自己并不是一人。
与其说百里长珩在教导长随,不如说是长随在漫漫的蛮荒岁月中陪伴他。
百里长珩不知道自己确切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长随的。
也许是自己握着他的手拿木棍在沙地上写字,嗅到长随身上麻衣涩涩的味道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树下,长随靠着自己膝头睡着发出轻微呼吸声的时候;反正当他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情根深种。
那时候百里长珩的寒毒还没有如此严重,他不知道自己活不长,发现自己喜欢长随后他开始试探长随对他的态度,很幸运,长随也喜欢他。
没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更让人满足。
那时候的百里长珩可以说是春风得意,觉得世界尽在他手。
百里长珩可能是上辈子做多了错事,这辈子事事不顺,才在一起不久,断腿、被断定活不长和长随私自用禁术救他这些事一前一后砸进百里长珩的脑袋里,那时候他就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
长随不能被他拖累了。
他们在一起时很平静,没有昭告天下也没有正式的说过什么,以至于他们分开的时候更加平静,长随没有闹也没有哭,只是沉默地,在他床头坐了三天两夜。
期间他什么也没做,一句话也没说。
百里长珩看着自己床头墙上那一扇窄小的窗,与他同样僵持着。
两人僵持过了,谁也没能先服软,打破僵局的,是百里长珩的再次吐血。
尔后两人就将那段快乐时光当成了禁忌,谁也不再提,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在暧昧之间拉扯。
可谁也不再戳破那层窗户纸。
一个是不能,一个是不敢。
上辈子长随为了救百里长珩而死,这辈子,百里长珩希望长随能好好活着,活的长长久久,活的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好。
所以他谋划成为蛮荒之主,谋划出蛮荒入神州。
复仇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想要的,只是在神州给长随留下一个立足之地,给他一个坚实的后盾,让他在做任何事都可以无所畏惧。
所以说即便没有入蛮荒与涅野结盟这事,百里长珩也会寻到别的方法,在祁天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就是要麻烦些了。
而现在长随说他不要,不要大宅院也不要权势地位,他说他只要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来对待这件事。
他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开心的能飞到天上去,另一半又担心的沉入了地底。
他开心长随如此喜欢自己,又担心长随在自己走后会非常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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