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先前受染蘅所托,帮其物色一名阴坤体躯的少女来照料雪黛起居之事已有定论,虽然尚未得到染蘅的批准,但念及那名少女足以免罪的另一身份,碧槿还是让曲照夜来她府上领了人。
这一代青阳国主、国主夫人的近身随从虽归在了霁凤卫旗下,但身为霁凤卫指挥使的曲照夜却并无此职的直接任免权。若不是认定请来的这名救星能解决自己当下的燃眉之急,曲照夜也不会如此轻率地把人领到枯荣庐去。
好在这名有着多重身份的小救星并未辜负曲照夜的期待,长相讨喜又知晓不少染蘅童年秘事的她三言两语便让雪黛舒展了眉头,忘记了烦忧,之后更是被雪黛请进了梅衰厢彻夜畅谈,一直到染蘅归来。
而刚回到太乙城的染蘅却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外期间她拒绝与雪黛交流,一是因为要思虑凶兽之事,无心应对;二则是希望借此与雪黛拉开距离,让雪黛习惯身边没有她的日子——毕竟在染蘅看来,这样的日子今后只会多不会少。可哪曾想她硬着心肠坚持了数日,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见不到人时,染蘅倒是可以毫无负担地装聋作哑,对于雪黛这个凭空出现又与她相处不久的结契对象,她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照顾雪黛,是出于契侣的义务;为雪黛筹备礼物,是为了兑现自己离开时的承诺,这都是染蘅自幼形成的道德观念在支配着她,而不是因为她对雪黛一见钟情,起了觊觎之心。
每次听到宋远寄向自己复述曲照夜的传音内容,染蘅都只感觉到困惑,要拥有多么丰沛的情感,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依赖一个原本的陌生人?难道说雪黛未化形之前乃是一只鸟儿,所以把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她下意识地认作了亲人?
然而见到人后,染蘅却难以置身事外,泰然自若了。染蘅虽然料到被她漠视数日的雪黛对她必有不满,却未曾想雪黛竟会用糟蹋自己身体的方式来让她心生愧意。
雪黛的花容月貌依旧,却眼眶发黑,难掩疲倦;身形消瘦,不盈一握,这哪像是个方获新生的灵子,分明是个快深入膏肓的病人。
而这病美人一进到晓妆羞,便朱唇轻颤,美目含泪,此情此景,纵使染蘅有着铁石心肠,也难保不动恻隐之心,更何况她并没有,因此她当即便慌忙上前安抚,却未料这竟是雪黛为了趁机查探她的伤势而设下的圈套。
染蘅未曾准许宋远寄向曲照夜透露自己受伤一事,她认为曲照夜不知,雪黛更无可能知晓,再加上有衣物遮掩,看上去与平素无异,又是面对心思单纯,使不出灵力的雪黛,哪里用得着提防?可怎知三日不见,雪黛已判若两人,竟有了胆子趁她不备扯她的衣襟。
终归实力差距悬殊,若是没有受伤,即便被突然袭击,染蘅也能立马化解,偏偏被獦狚咬穿抓破的伤口严重阻碍了她体内经脉的流通,一口气没顺上来,便被雪黛得了手。
之后那叫一个人仰马翻。这边染蘅着急扯回衣襟,不小心牵动伤口,渗出脓水弄脏了里衣;那边雪黛看清染蘅一身的抓痕、血洞,呼吸一窒,又真哭了出来。
美人垂泪也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染蘅还来不及恼怒,便又要忍着痛哄起雪黛。可雪黛这眼泪竟像洪水破堤怎么也停不下来,就连看到染蘅掏出杀手锏——一把刻着雪莲的手制黄杨木梳篦,都不见衰减。
染蘅一开始放雪黛进晓妆羞,是以为自己献上礼物再花上只言片语便能将雪黛打发,哪曾想当她放雪黛进门的那一刻起,就越来越难洗清她和雪黛的关系了。
雪黛闯入晓妆羞时匆忙,根本无心关门,这枯荣庐的竹木隔音效果再好,也隔不住大敞的房门,而房外又立着两名霁凤卫,若是听到雪黛这绵延不断的哭声还不知会作何想。染蘅实在没辙,在拿起手帕为雪黛抹眼泪之时,便破罐子破摔地施力阖上了门。
雪黛这么一哭,一袭绿罗衫裙都浸湿了大半,本就身处汤浴房当中,染蘅想着让雪黛先行沐浴,应能平复心情,却见雪黛摇头,抽泣着说出了她们再会后的第一句话:“…我要帮你清洗伤口。”
染蘅伤口都集中在上半身,伤势尚未痊愈,不能全身入水,最严重的伤又在肩腹,经不起拉扯,沐浴确有不便。但她自己不能动手,却还能借助灵力,只需操控一小支木棍挑起巾帕就能勉强清洗,哪用得着请求支援——即使要请,她也不能请雪黛。
然而拒绝的话语刚到嘴边,就被雪黛再度变得汹涌的泪水冲了回去,横竖吃亏的不是自己,染蘅一咬牙便应了下来,不过到底还是顾忌着两人有所不同的体躯,只同意了让雪黛清洗自己的后背,于是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可染蘅这又哄又劝,又牺牲自己的色相,竟还是没能让雪黛彻底止哭。哭久伤身,哭声扰人,染蘅听着雪黛的哭声反思起自己的不对,即使她和雪黛做不成眷侣,相识终归是一场缘分,说好以契友相待,她就不应百般隐瞒,千般回避。
于是沉默片刻后,终于妥协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隐瞒伤势,也不该故意忽视你。今后我若受伤,一定会告诉你,无论去哪,都不会再不理你。”
身后没有回应,雪黛进屋后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染蘅放出去的承诺,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但她耳边的哭声到底是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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