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身,真心原是最不要紧的。
皇帝沉默半晌,才拍了拍她的手:“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若是能以臣妾一己之身,叫皇上略高兴些,便是臣妾的福气了。”安陵容笑了笑,见皇帝面色不似方才进来时那般沉郁了,又轻声道,“弘珩和淑质这几日没见皇上,也都想着您呢。若是过几日他们来请安时,见着他们的皇阿玛如此憔悴,可是要哭的。”
想到那一双年幼可爱的儿女,皇帝微微笑了笑,想到世兰,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的世兰。
实在叫他心痛。
长春仙馆
伺候完皇帝回来,安陵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刚一进殿,便见甄嬛与眉庄都在榻上坐着等她。
安陵容使了个眼色,原本在殿内伺候的人便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快喝口谷叶饮解解乏罢,我特地加了些蜂蜜进去,尝着一点儿也不涩口。”眉庄拉着她坐下,见她面带疲色,低声道,“人都没了,又来做出这般模样做什么?平白叫咱们不好过罢了。”
甄嬛跟着点头,她虽怀着孩子没有去贵妃灵前守着,但瞧着眉姐姐与陵容一大早便去,回来时俱都神色疲乏,倒是比上回皇后薨逝时瞧着还累上许多。
“皇上瞧着如何?”
“左不过就是那样,听苏培盛说,送进去的膳食只草草用了几筷,人瞧着的确消瘦了一圈儿,面色瞧着也不好。”加了蜜的谷叶饮清甜解渴,安陵容觉着喜欢,又连连喝了几口,这才放下手里的淡黄琉璃茶盏,“就这还没算完呢,太后若是知道皇上传召了我,必定也会叫我去万方安和问话。”
沈眉庄这世与太后的关系也十分亲厚,听着这话便劝她:“太后是长辈,又因着华贵妃的事儿惊怒交加,这下啊病情又重了不少。昨个儿我去给太后请安时,那模样瞧着委实不太好,你若是去太后跟前儿,记着千万要恭谨些才好。”
安陵容听着她说,心中忽而想到,又来一世,眉庄仍是得了太后厚待之人,可她未曾遭受假孕争宠之事,性子仍是矜傲大方的。
自己这重来一遭,原本自卑拧巴的性子都能改了不少,那年世兰呢?
若是她肯服软,兴许尚有一线生机。
只是若是知道真相后还肯一如既往地爱着皇帝,那便不是年世兰了。
这几日守灵虽然枯燥又受累,但她心中对着年世兰本人也没什么怨言,不过是同她们一般苦命之人而已。
年世兰现在……也算解脱了罢。
那她们之后的命数又当如何呢?
安陵容轻轻叹了口气,今年的夏天,过得可真是叫人不痛快。
而被众人沉重哀悼的年世兰,此时却在京郊一处茅屋里大发脾气。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换下华服珠冠的她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艳丽,但那双凤眸冷冷望过来的时候,柳吏目神态平静地跪在了地上:“娘娘容禀。”
“你竟敢欺骗本宫?!”年世兰昏睡了好几天,如今头疼不说,肚子还饿,但她不能露怯,只能高声道,“颂芝与灵芝呢!她们两个竟然会伙同你一起骗本宫?”
相比于年世兰的愤怒,柳吏目显得平静许多:“颂芝与灵芝已然没了。”
他说话的声音太冷,太淡,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幽谷中寂寂回响的风。
年世兰怔在原地:“……你说清楚,什么叫没了?”
“灵芝与娘娘身量相仿,只有她与颂芝的尸首显于人前,皇上与太后才会相信贵妃年氏是真的不在人世了。”柳吏目见容色苍白却仍旧美艳的贵妃傻愣愣地只顾掉眼泪,声音低了一些,“抱歉,微臣无能,只能带娘娘一人出来。”
想到颂芝呈上来的那碗乌梅汤,她原是不想喝的,但是颂芝红着眼恳求地望着她,她便也心软了。
可没想到,待她醒来之后便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年世兰狠狠闭了闭眼:“哥哥呢?本宫要见他。”
“……大将军已被皇上下令打入天牢,连同年富、年兴两位公子,也入了大牢。”
年世兰惊愕地望着他,声音尖利:“你不是本宫哥哥安排在宫中的暗桩吗?只能带本宫一人出来便也罢了,怎得连报信这样的事都做不好?”
柳吏目抿了抿唇,见年世兰哭得伤心,只能道:“皇上为了解决大将军这个心腹之患,早已在京中布下天罗地网,微臣去迟一步,大将军一入了京城,自那时起,便已是身在瓮中之人了。”
他这话说得没错,但对他有恩的不是年羹尧,而是面前这位身处陋室仍美得不可方物的贵妃娘娘。
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只有他记了那么多年。
翌日,有大臣列出年羹尧九十二项大罪,请求皇帝立正典刑。
皇帝已然下旨,令年羹尧自裁,其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地充军,家产抄没入官。
柳吏目听着这消息时默然了许久,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进屋去告诉年世兰此事。
年世兰听了,心中仍是痛的,却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哥哥生前最爱喝太禧白,如今我身无长物,你去城中酒坊打一壶酒来罢,也算叫我略略尽到一份心意。”
柳吏目有些犹豫,年世兰扯了扯嘴角:“我这条命是颂芝灵芝,还有哥哥他们换来的,我不会傻到在此时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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